杨阿姨看着这个柔弱的女孩,既心疼又无措。
前路迷漫,明天难期,只怕她和儿子没有未来。见她满面烦闷,只好循循善诱:“恩情不等于爱情,你还小,不懂。只怕杨洲也是三分钟热血!
他整天着急忙慌跑去医院,好像你得了什么大不了的病,生怕去晚了看不到一样。你每天对他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甚至对他笑,他回家都要跟我显摆。
这哪是恋爱,分明是抽疯!成熟的人应该懂得,感情只有理性、自然、细水长流才能持恒,他却像在云尖上,地上都住不下他了。太过激情的东西,无法长久。”——又靠近她,闻她身上的气味,“他说你身上有香甜的味道……”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自闻。
杨阿姨笑说:“别把他的话当真,他现在深陷在爱情里,你就是他心中的花园,你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最美丽、最香甜的。他说你喜欢他穿白衬衫和军裤,这次回来探亲,带回好几套军裤白衬衫,天天就穿这一套衣服去见你——他打算就这么穿一辈子也说不定!
见她一声不吭,问:“说实话,你爱我儿子么?”
她肯定地说:“爱!”
“你知道什么是爱么?”
她想,这是自己从未遇到的人生难题,诚实地说:“不知道。”
杨阿姨摇头:“爱是很重要、很严肃的事。你问问自己的心,如果不爱,就趁早离开;如果爱,以后不管你大姑怎么阻碍,你都不能听她的。因为,爱是世间最伤人的东西。”
她很沮丧。自己对爱的认知很有限,只依靠感觉来判定喜欢某人,或讨厌某人。——到底怎么做才算是爱?
杨阿姨见她满脸困惑,说:“其实我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认为,爱,就要为对方着想——你为杨洲想过吗?你大姑不会让你和我的儿子在一起的,她对我们母子只有恨,不可能让你嫁给她丈夫和情人生的孩子!”
杨阿姨的话让她惶恐,弱弱地说:“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没想过其它。”
杨阿姨惊讶不已:“你以为,爱就像你现在整天跟他腻在一起那么简单吗?”
“我……不知道。”
杨阿姨连声哀叹:“看来,人生悲剧要代代相传了!”
她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问号。
杨阿姨深深地闭上眼睛,又睁开,三十年前的纷扰往事,仿佛乘风穿越而来:“我差不多比你稍长一些的年纪,遇到一生中所谓的最爱,好了几年,甚至还因为一时冲动堕过胎。
“那时候讲究门当户对,虽然我俩挺好,可他父母不同意,还把他弄去当兵,避开我。
“那段人生真阴暗,我觉得快活不下去了。爱的人走了,心也碎了,看谁都不顺眼,单了好些年。
“直到遇到你姑父。那时,他官运亨通,人生得意,先是给我大哥安排了工作;又给我姐夫调换了好位置;又托人从国外给我母亲买药……欠人家的多了,内心就有歉意,后来半推半就委身于他。
“生下儿子之后,前男友又来找我,希望在一起。我赶走了他。其实我心底还爱他。但是,我已是残花,他前程美好,怎能拖累?就横下心,没再理他。
“渐渐地我也喜欢上了你姑父。他人长得帅,性格温和,又有权力和金钱加持,就更加突出了他个人的威严与霸气。他对我和儿子花多少钱都舍得,吃的、穿的、用的,都要求最好。
“你姑父也算是有浪漫情怀的人,权利和金钱,可以做好多别人想不到、做不到的事。跟他在一起的那些年,我算是开眼界了。
“他比我大二十五岁,老夫少妻之间有没有真正的爱情另说,只说他把我们母子捧在手心里,对于平常过日子来说,就足够了。——有一段时间我希望他再离一次婚,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
希檬想,如果当初姑父和大姑离了,姐的生活大概也不会很好;大姑会活得更忧愁,我也不可能来此投靠,更不会认识杨洲——还好,只是“如果”!
想到与杨阿姨真爱的那位叔叔,觉得可惜,说:“为了对方好,就要狠心与他分开吗?那如果分开以后,他过得不好呢?不是更伤心?”
杨阿姨坦然道:“事实上,他现在很好!——他就是杨洲部队的‘表舅’。
“当年,儿子高考失败,我怕他过早上班接触社会会学坏,整日忧心。他说把你儿子交给我吧,部队是锻炼人的好地方。我就同意了。
事实也如他所说的那样,儿子当兵两年,果然脱胎换骨一样。去年,他跟我开玩笑说,我们做亲家吧,那样的话,你儿子叫我爸;我女儿叫你妈,我们俩个就像是一家人。可儿子认识了你,说什么也不愿意接受他闺女。
“我以为儿子驳了他的面子,他会失望放手不再管。但他一如既往,在不违反大原则的情况下,什么都由着我儿子。还经常下连队看望他,叮嘱手下人多照顾。他说做这些只为弥补当年对我的亏欠。”
希檬想,心里对某人长久充满内疚,日子也好不到哪去吧!
杨阿姨长叹:“人这辈子,谁都有遗憾。但是,有他这样的男人在背后默默关怀,我也算知足了。”
“如果当初你和那位叔叔成家,生活会更好吧?”又傻傻地想:那样就没有杨洲了,我怎么办?……
杨阿姨并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想的事情,说:“也不见得。人是很奇怪的动物,轻易得到的东西,时间一长,就变得平淡无味——但即便这样,我其实也愿意亲自拭一拭。人生五味都品尝过,才能叫完整人生吧!”
想起自己的母亲,若有杨阿姨这般坚强,也不会家破人散……
杨阿姨像是听到她的心声,说:“和你姑父断绝以后,我和儿子相依为命,也就是世人所说的‘坚强的活着’——我对这句话特别痛恨,什么叫坚强的活着?还不是操蛋的生活逼出来的吗?如果不用‘坚强’也可以活得很好,谁又愿意顶风冒雪、踩着满地亮晶晶的玻璃碴子前行?人到世上来,又不是来受苦的!
“当年,傻呼呼地领着儿子去你大姑家找他,也是逼的实在没办法。他和我们断绝关系时,孩子才七八岁,总是被人背后叫‘野种’, 这让我羞愧难当!也因了这个‘身份’,儿子经常和侮辱他的人打架。在老师眼里,他和不良少年差不多,离开除就差一步。
“当时去找你姑父,仅仅想让他认下孩子,让人知道孩子是有父亲的;我并没想要你大姑的位置或其它任何。
“你姑父曾许诺,只要我不公开孩子的父亲,他就给钱,为我调动工作,让我们母子一辈子生活无忧。这些我都没答应。我只要他给孩子一个名分,不让孩子再受辱。他说其它都同意,就这个不行。
后来,他让秘书出面,找到校长,让学校公平处理儿子打架事件。此后,儿子才算安静下来,但也无心学习。
通过这件事,我也清醒了:要什么身份?他这种人太自私,为了自己的仕途,不会为爱的人着想。我一来气,就给儿子改成我的姓,和他再无关系。
“后来知道他得了重病,想到他曾对我们母子的好处,孩子毕竟是他的儿子,欲带儿子去医院看望他。但稍口信的人说,你大姑不同意。也就算了。
“听说,他在离世之前,已经不能说话,只有眼睛还能动。他前妻的三个子女,加上你姐,都围在他身边,他却环顾周围,像是在找什么人,好长时间才闭眼。……
“现在想,你大姑那样的性格……你姑父也挺难的,我也理解他当时的无奈了。
“——唉!当了一辈子小会计,算了一辈子帐,却没把自己的半生算明白,真是愚蠢!”
希檬托腮深想:人生那么复杂漫长,难免走错,难道因为怕错,就停止不前吗?又想到杨洲的“表舅”,禁不住问:“阿姨和部队的那位叔叔还有联系吗?”
杨阿姨看了看她,说:“有!一直有联系。你姑父离开以后,我很痛苦。他回来安慰我,甚至和我说,他要离婚,和我在一起,但我拒绝了。
“说真的,我想和他在一起。世间这么悲凉,谁愿意拒绝所爱的人给予的温暖?但是,我又不能让他妻子像你大姑那样恨我。人生天地间,总招人恨可不好;以爱情的名义踩踏道德会遭报应的。”
“要是,那个叔叔离婚了呢?就无关道德了吧?”
杨阿姨低头想了想:“话是这么说,可我不能同意他离婚。他有两个孩子,而且,我从没听他说过妻子不好,一句都没听他说过。他的妻子肯定非常贤惠。”
“我听杨洲说过,说表舅妈对他很好,总叫去她家吃饭,还给他买东西;杨洲和她儿子玩得也很好,像亲兄弟。”
杨阿姨道:“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很愧疚。对一个善良的人做了亏心事,心里总是不安的。和他来往几年,我就不再答应和他见面。
“开始,他很煎熬,像个小孩子似的求我。我咬牙与他疏远,尽量不理他。直到他把我儿子招去身边当兵,我们才恢复了正常联系。只是,彼此变成了亲人,很干净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