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诊所回到家,想起刚才医生的话,姐和姐夫仍然一脸蒙,这个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是精神病患者?——可她确实是!
只是,医生推测说她不知道自己有病,这一点值得怀疑:她那么细腻敏感,怎么能不知道?
李沫猜测:“也许她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吧?”
“也许,她只是假装给别人看。”
李沫:“假装给别人看?可是,除了妈平时监督、偷窥,她并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自言自语过啊!”
“我的意思是说,她在别人面前,假装自己是个健康人,其实她内心明白自己是个病人。”
李沫:“我也这么认为。”
姐皱眉:“看来医生说得对,她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想让自己的病治好。”又自责没有照顾好小表妹,没有做她的知心姐姐……
李沫冷静道:“明天高考,你打电话问问她,有什么疑问,及时帮她解答,比你背后自责实在得多。”
姐给家里打电话。母亲接电话,语气急躁、烦怨:“你上午带小丫头出去给她吃了什么?她回来就呕吐,刚才突然晕倒了……”
……
医院检查结果是:急性肾炎。
大姑惊愕地看着医生,急问:“明天高考,能否等高考结束再住院?”
医生语调严肃:“她现在高烧、血尿、晕倒,说明身体已严重耗损;为什么不早带她来看病?——又按了按她的眼睑,还有水肿——如果再不治疗,高血压演变成脑病,后果……你们掂量一下,如果高考比生命重要,那你们决定吧。”
姐和李沫对视一眼,问希檬:“你还能挺得住吗?”
她像故意犯错的小孩,内心窃喜,表情愁苦:“我不知道,就是头晕,头疼。”
医生:“就这种状态,你们让她怎么考试?光是疼都顾不过来,还怎么用脑子思考?”
姐看着母亲:“妈,你说呢?错过高考明年可以再考,如果耽误了治疗,对舅舅也没法交代……”
见女儿说得在理,况且她又搬出姐弟感情来挟制,想:说是侄女,其实一直当她是女儿一样养育。如今她病得突然,也是天意吧?总是生命第一重要,说:“住院!”
……
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输液。
见姐望着窗外不说话,她轻轻地推了推姐,说:“不知道大姑有多失望!她一直希望我能像你一样,考上大学……我伤她心了!”
姐握着她的手安慰:“又不是你愿意生病,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比健康更重要!好好躺着,什么也不要想,你姐夫在家给你做好吃的,一会送来。今晚,姐在这陪你。”
小伊:善良的姐姐这次没说对,你宁愿生病,也不愿意高考。这下如你所愿了。
她不敢和小伊说话,对姐说:“我不需要你陪,只要有灯亮,我什么都不怕。你和姐夫都太忙了,别让他麻烦了。我什么也不想吃,饿的话,我自己去楼下食堂吃就行了。大姑给我买了饭卡,让我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姐抚摸她的头:“好的,你说了算。只是,不要委屈自己,听到没?——其实你大姑也是疼你的,可能是她的方法让你接受不了。她也很自责,说给了你太多压力,你才病……”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这里知道,你和大姑都是我的亲人,会永远记住!”
姐理顺她额头的发,见护身符从她衣领子里露出来,不由得拿在手里细看:是一个长着龙须龙角的玉蛇,小巧玲珑、晶莹剔透,和眼前这个女孩一样温软干净!想起心理医生所说,她不想自己的病好,只想自己和自己作伴……
小心说:“以后你有什么心事能告诉姐吗?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姐就站在你这一边,支持你、帮助你,你……不要把所有不好的事情都闷在心里,那样对身体不好,知道吗?”
没等希檬回答,杨洲轻轻推门,问:“我能进来吗?”
看到杨洲,希檬的心连绵起伏。他和姐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却偏偏又是见不得面的两位天使冤家。此时,他和姐终于撞上了,他让保守的秘密终于曝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姐看见杨洲,呆愣,问:“这间病房暂时只有一个人住,你找谁?”
杨洲指了指希檬:“找她。”又笑着问姐:“周老师,我叫杨洲——小名周阳,你还记得吧?”
姐一激灵,回过神:“当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希檬,吃惊道:“你认识……他?”
她轻声“嗯”,皱眉咬唇满脸不自在,侧脸看向杨洲:“你怎么知道我住院?”
杨洲笑说:“只要我想知道的事,就一定会知道。”
他放下水果手袋,仔细看一下吊瓶上的说明,柔声问:“现在好一点没有?还难受吗?”摸拭她脑门,还是很烫,安慰道:“过几天就会好,不用害怕。”
姐呆傻地看着他俩,觉得自己像是天外来客,突然弄不明白人世间的凡人俗事,直愣愣地看着杨洲,问:“你……不是去当兵了吗?退伍了?”上下打量他的军裤和白衬衫,穿在他身上仪表堂堂,父亲年轻时也是这样的穿着……
杨洲笑着打乱姐的回忆,说:“还没,我超期服役,前天回来休探亲假。”
姐不好再向他多问什么,毕竟和他家的关系尴尬。轻声问希檬:“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没等她答话,杨洲柔和的目光抚摸着希檬,说:“我们,算是机缘巧合!”
“机缘巧合?”姐疑惑地用眼神向希檬询问。
希檬用弯弯含笑的眼睛确认。
姐见她羞涩地承认与杨洲相识,起身说:“姐和他出去谈点事,你累了先睡一会。”对杨洲说:“出去谈,现在。”
……
姐见到杨洲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和希檬搅在一起。
这些年虽和他家没有任何往来,但见面却常有。毕竟小城不大,住的又不远,他的成长“轨迹”差不多也都知道。
当初,杨洲还是学生的时候,学校里男生打架总少不了他,他在校长那里也是排上号的“刺头”之一。——他对希檬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到了医院后面的凉亭里,姐直接问:“你刚才说的‘机缘巧合’是什么意思?如果你因为我们两家长辈之间的恩怨,对我表妹打什么坏主意,我不会放过你!”
杨洲见姐一脸严肃,笑说:“看来周老师还把我当成学生时代的小混蛋,对吧?”
姐严厉道:“别说虚的,咱们今天心平气和地说话,你到底什么目的?”
杨洲正色说:“听说当老师的人,目光都很通透,什么都瞒不住,那我只能坦白,省得你去问希檬,让她为难。——之前,我求她不要和任何人说起我与她相识,看来她做到了。”
姐口气骄傲:“那是!我表妹年纪虽小,但她历来重信守诺,只要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又小声道:这么大的事,她应该跟我啊!想起医生说,她不信任任何人,那么杨洲也是“任何人”之一,放心。
杨洲诚恳道:“这个我绝对相信,不然,我也不可能认识她!”
姐疑惑:“看来,你与她认识还有令人感动的故事?”
杨洲扬起脸回忆:“算是吧。三年前,我第一次回家探亲。有一天晚上,无意中看到你牵着她的手回家——就是东苑那个家。我以为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就心情复杂地打听一下,才知她是你母亲的侄女,长得挺可爱。不知怎的,心里就生出一股子邪气,想要逗弄她。
“我在她放学的路上暗中观察她好几回,感觉这个女孩子总是一脸忧郁,完全没有她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快乐。虽然她都是单独回家,但我没和她说过话。后来,想逗她玩的这个念头也就丢开了。
“在我回部队的前几天晚上,神使鬼差走到康桥上,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桥下的台阶上抱头痛哭。就忍不住问她原因。
“她只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背着书包回家了。我就跟着她,边走边问她话。她也不看我,半天才说一句,而且答非所问,就像空气中有‘隐形人’和她说话,语句很短,一个字两个字最多三个字。我一路跟她到你家大门口,她也没和我说一个字。
“我很好奇。
“回到部队后,我就给她写信,赌咒发誓说我不是坏人,请她相信我。我没有告诉她我和你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关系,我怕吓到她。我只求她告诉我,因为什么事伤心,为什么和空气说话。
“写好几封信,她一个字也没回,我就放弃了,并鄙视自己一开始想要逗弄她的可恶念头——人家根本不给机会,都没正眼看过我。
“差不多二年后,我第二次回家探亲。
“晚饭后,不知不觉又走到康桥,又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桥下的台阶上小声哭。当时,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她到底有多少伤心事,两次见到她在同一个地方哭?
“我在桥上呆站了半天,本想假装没看见,以保全她的小小尊严。可她哭声虽小,却悲苦万分;我心里实在太难受了,就忍不住走到桥下问原因,又请求她相信我,让我帮助她。
“她只看我一眼,捡起书包从桥上跑走了。可能是我两次打扰到她哭,她很恼火吧?
“但是,她又重新勾起我的好奇。
“回部队后,我又开始给她写信,就把她当成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家事、心事、部队里发生有趣的事,都告诉她,像写日记一样唠叨、碎念,不管她烦不烦,就是忍不住想和她说话,因为她从没回过一个字,我要烦到她受不了和我说话为止,哪怕回一个“滚”字,我也会感到很亲切、很开心。
“可她没有。
“其实那段时间,我非常矛盾,心里想着、盼着她能回信,又不知道她万一回了,以后如何与她相处。
“说实话,我同情她,想走近她,听她说话。但我知道,你母亲不会答应希檬和我相识,更不会让我们有未来。可我就是忍不住想和她说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
“也许是最开始,我以为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天然地吸引了我?还是因为她是你母亲的侄女,我有意想要证明什么?我不知道,也说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我喜欢她!
“我相信她也喜欢我,只是没有我那么勇敢、那么确定。她特别害怕你母亲知道,她很胆小,总是有太多太多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