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书上看到一句话：认识自己，比认识世界更重要。她把这句话贴在书桌上，当成座右铭。

上了高中以后，知道自己最好的成绩也就这样了，如果非逼自己更上一层楼是不自量力。

她有些懈怠，不再像中考前那么努力。

大姑说她，她低头不语，只在心里反驳：反正有你的神佛罩着，大不了去庙里烧个香，什么都有了。

大姑跟姐抱怨，姐在电话里说：“小孩子总关在屋里学习会学傻的。就像弦，总是紧绷，容易折断；即使不断，也会对学习产生厌倦情绪。适当的听音乐、看课外书、和同学出去游玩，都有好处……”

大姑虽不赞成，但也无理反驳。毕竟，在学习的问题上，身为教师的女儿才更有发言权。

希檬和同学逛商场，看上一双运动鞋，价钱有些贵。回家后，在纸上画出鞋的样子，并用卡通字写“鞋子真好看”放在书桌上。

晚上放学回来，大姑说：“周末我领你去商店买。”

她抱着大姑的脖子，脸上是得偿夙愿的微笑。

大姑说，只要你用心学习，什么都买给你。

她目光就变得黯淡，突然就厌恶那双鞋，又不敢说“不要了”。

望着窗外的星空，莫名陷入了对学习的深重忧虑中：大姑明明知道我学习很差，为什么还要逼我考大学？

小伊：这是个谜。就像她执着地织毛衣，至于为什么，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

第二天放学，去找姐姐问原因。

姐说：“人，都有虚伪、自私、阴暗的一面。你还小，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明白，长大了自然会懂得。”

她想，姐说的话里面，信息量好多、好复杂啊！成人世界还真是无趣。

姐见她一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听《再回首》，抚摸她的头说：“这首歌是成人世界的忧伤，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喜欢这种风格的东西？”

她说喜欢旋律优美的忧伤。

姐敲敲她的头，笑道：“小样，长大了还懂忧伤了？昨天在学校，我可看到一个挺帅的小男生和你说话，好像挺亲密的样子，是不是你的爱慕者？”

她急辩：“他是班长，和我说值日的事情。”

姐笑眼看她：“我的小表妹长这么好看，没人追？我不信！”

她心里突然像海浪一样涌来千万个问，想问和杨洲有关的事情，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把涌到唇齿的话又咽了回去：虽不曾答应过他什么，但既然认可这个人，就应该守住秘密，不然怎配在世为人？

又怕聪明的姐姐猜到什么，随口道：“班长说喜欢和我一起值日。可我不喜欢和他分在一个组，他就利用职权把我和他分在一个组。”

姐笑说：“这没什么。你们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对感情似懂非懂，又渴望接触。不用怕，这很正常。我和你姐夫也是从高一认识的。两个人亲密相处的感觉很好，可以一起学习，互相帮助，遇到难事相互鼓励……总之，爱情是一种非常美妙的东西，无法用语言准确地描述。等你长大了、体会了，就明白了。”

“他总是傻呆呆地看我，也不说话，让人紧张心烦。”

姐笑：“这样其实很好。作为学生，保持适当的距离很重要，朦胧的感情也非常玄妙！”

“有一次去水房打水，他非让我把水桶给他。我不想让他替我干活，他就拉我手，我只好成全他热爱劳动的美德。后来，很长时间我都不敢和他走近。”

姐听了笑得前仰后合，半天才止住，说：“其实这没什么，你不用害怕。男生年少时差不多都是这样，恨不能把喜欢的女孩子捧在手心里！如果你也喜欢他，可以让他拉手。

当然，如果不小心越界，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只是，事后处理起来比较麻烦，弄不好还有可能影响到一生。所以，最好不要破坏青涩的美好，因为你们还负不起对自己、对对方的责任……”

听姐说得严重，她疑惑地问：“什么叫‘越界’？”

姐：“就是……男生和女生做了比拉手更亲近的事。”

她想了想，肯定地说：“那不能。我不喜欢和男生有任何接触，我对他们的身体过敏……”

姐笑说，那我就放心了。以后如果遇到类似感情方面的问题，你不必跟我妈说，但你可以完全信任我，只要你是对的，我永远支持你！

她郑重地点头。姐说的每句话都认真记在心里，满心都是感激，只是嘴上表达不出来。

……

时间像指间的沙，稍微用心就能感觉到它不停地流淌，细细的、滑滑的，不温不火，可以触摸却不知道它最终流向何处。

1993年阴历年底，希檬快十七岁。

姐一大早就过来，领她去商店买一套看上去有些花哨的衣服当生日礼物。

大姑看了看说：“不适合农村丫头穿。”

她愣神，若不是大姑提醒，都忘了自己原来是农村小土妞。但真话有时候听起来还真是刺耳。

她下意识地捂着心，安慰自己：大姑是希望我做个像农民一样质朴的人，可她大概不知道质朴二字很崇高，不是所有农村人都佩使用这俩字。

姐见她神情含悲，知道她是个敏感细腻的女孩，附在她耳边小声说：“这话听起来即俗又臭气熏天，你不必在意。”

大姑说：“十七岁，就算是大人了，今年最后一次过生日，以后就不过了。”

姐不解：“您这是哪个朝代的老黄历？为啥长大了就不能过生日？况且，十八岁才算成年，她还差一年！”

大姑有点神秘地说：“要搁过去，十七岁都可以嫁人了！过生日是小孩子和老年人的事：小孩子过生日是盼着长大；老年人是过一年少一年。像希檬这样的年纪，过生日不吉利。明年别再提了，听到没？”

姐嘀咕：“老迷信！”见母亲又要说理，果断地做个停止的手势，牵着希檬跑去院子里和李沫、未未一起堆雪人。

到了下午，姐见她在给从海边捡回来的小石头换水，好奇道：“石头为什么要泡在水里？”

她说：“因为它们一直生活在水里啊！离开水，它们肯定会难受。——看它们现在挤在一起多漂亮、多安静！”

姐摸了摸她的学生头，笑道：“以后别剪了，留长发吧，你已成长为一个文艺小青年！”

……

此后的若干年，姐姐都会提前给她买蛋糕、买新衣服；到了大年初一，姐一大早就抱着礼物跑回来，对她抱拳：“生日快乐！新年快乐！永远快乐！”

她心里堆满对姐姐的感恩与祝福，却只紧紧抱着姐，什么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