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洲仍然像以前一样，每晚电话问候。

周末，她上网到午夜，他也没打电话来。正准备去睡，他打过来说，在外市出差，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刚下车，和同事在一起不方便打电话。又说，睡前听不到我吻你，肯定睡不好，多晚也得补上，才能睡踏实。

她心的话：说的是你自己吧。

他在电话那头“啵”一声，轻声说：“我今天很累，也很想你。”

她柔声说：“那你早点睡。”

……

每晚睡前，不管他在哪都会打电话。她已习惯，却佯装温怒：“你每天晚上查岗么？”

他笑说：“当然不是啊！我就想知道你今天好不好，有没有恨我。当然，你恨也是有道理的，‘逃兵’嘛太可恨了。可恨大伤身，我就是提醒你适量，凡事一过量就不好了。

“但是，饭可以多吃，过量也没事，你需要储存能量。你要去西藏，听说那里生活条件不太好，每天肚子饿得扁扁的，加上高原缺氧，你又饿又没力气，心情也差到极点，想恨我也恨不起来。你得多难受，是不？”

她忍不住乐：“少扯！我困了，睡了。”

他在电话那头“啵”一声，柔声道：“睡吧。”

她先挂断，他才会挂。

……

他出差回来，迫不急待地想要见她。她刚好和同学约好第二天出去玩。在他死乞白赖的恳请下，她只好推掉。

他喜不自禁，理发、刮胡子、换上她喜欢的军裤白衬衫，就差焚香沐浴斋戒了。

母亲问：“儿子，你算是又活过来了吧？能带小檬回家么？多年不见，不知道变了没，真挺想她！”

他难掩激动：“她还是以前的样子，一点没变。还是我的天使，我要去见她了！”

母亲冷静道：“没变的，恐怕只是外表。她在生病的老太婆手里生活八年，大概早已变得不是以前！”

杨洲惊诧：“你说她……变心？”

母亲：“我不是说她变心，是说她变性——变成另外一种性格。

当年，她还不到二十岁，对于责任、义务、关爱什么的，估计她都懵懂。她大姑对她又竭力管控。作为侄女，却能尽心照顾八年，这绝不是心怀感恩几个字就能做得到的。她要么改变自己，要么封闭自己，不然，早被老太婆逼疯了！

这个丫头看似柔弱无力，做出来的事情却叫人钦佩。你姥爷病了近十年，我是深有体会的。作为亲生儿女，我和你几个舅舅加起来，才能赶上小檬一个人。总之，你老妈我服气！”

杨洲懊悔道：“她的改变，大概是从我走近她、后来又离开她开始的。她确实因为我封闭了自己一半思维意识……

当年，她如你所说，因为善良，选择留下照顾病人……可是，我们都没有料到她对感情的执着！她现在比过去活泼多了，也不再是胆小柔弱的小女孩，但有时候有点咄咄逼人！”

母亲说：“这是必然。八年过去，小女孩总会长大。你伤她那么深，只怕她一时两刻很难缓过劲来，对你肯定言语无情。”

杨洲说：“是。这段时间，我心里也不好过。有时候，也怨她不通情理，又悔恨自己曾经伤害她。”

母亲道：“对于重感情的人来说，一旦发生亲密关系，不管过去多少年，都很难忘记。当年，我让你……你们不要过早身体接触，可你们听不进去，害得她这么多年未嫁，你这么多年家不像家。”

杨洲：“那都是因为过去无知。如今，我还能见到她，也许正是因为当年的无知……”

母亲回忆道：“当年她还小，我以为她柔柔弱弱什么都不懂，和你在一起只是感激你在医院照顾她，并不是因为爱情；又因她大姑的关系，我劝她离开你。她说她觉得你对她是真心的，不忍你伤心……后来倒好，你们两个一起受伤！”

听了母亲的话，杨洲记起最后一次回部队前，她提到的那些“奇怪”问题，原来出处在这里。不由得抱怨：“妈，你当时和她说这些干什么？”

母亲内疚：“当年，我问她为什么不和老家的亲人来往，她平淡的口气说‘没什么好说的’。我觉得她心冷、不懂事。

她照顾老太婆八年，我才知道，她不是无情不懂事，是那个家让她有多绝望，她才变成那样冷漠？亲人之间，只有血缘关系，没有相互关爱，只能让人心死！”

杨洲怀疑地问：“妈你当年是不是也给希檬压力了？”

“我当时考虑她大姑的为人，必定不会让你们好好在一起，就建议她离开你。她肯定地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我虽然不看好，但也没再说什么。

如果小檬不是老太婆的侄女，你们也不会受这么多磨难。现在，老太婆虽然去了天国，我不应该背后议论她，但有句话必须说：小檬的痛苦都是她造成的！可这个善良的孩子却尽心照顾她八年，为她养老送终——也是老太婆命好，有福气！

现在老太婆走了，小檬却落得无亲无故、无家可归，不久，又要独自忍受舟车劳顿之苦去西藏。命啊！如果，她的母亲还在世，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在他乡受这么多苦，不得心疼死！

儿子，如果我们母子与小檬今生还有缘，往后，一定要好好待她！你当年辜负她，我估计现在她对你又爱又恨！你要大度一点，不要心急，你让她把心里的怨气撒完，早晚她会原谅你的。心软的人，硬的只是嘴而已！”

杨洲神情肯定：“我会好好对她，给她足够的时间。——你说‘什么都是命’？我不再信命，我一定要重新追到她！”

母亲无奈叹气：“命运这种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不可不信。——如果你全然不信，那你开始和小檬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和别人结婚？结了心里却仍然惦念、放不下她。你想过这是为什么、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杨洲：“我想过无数次，但没有答案。”

母亲：“这就是命！命运的操控手在背后使绊子，偷偷修改了你想要的人生，并故意让你走一段弯路，受一些折磨！”

杨洲愕然。

母亲严肃道：“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团迷雾，而且没人能解开。——我们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父母是谁？兄弟姐妹又是谁？将来与谁是伴侣？子孙后代又是些什么人？最后，我们以什么方式离开这个世界？这些都是命运说了算。

“别说是血缘亲人，即便是朋友、同事或与你四目相对、偶然回眸的陌生人、宠物，也都是有缘才能遇见！总之，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情是没有源由的，冥冥之中苍天早有安排。”

杨洲想了想妈妈的话，虽然神秘，却也无词可辩。

母亲接着说：“你心里只有希檬，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里；但这只是你的个人想法，最后你和她能不能在一起，这得命运说了算！凡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谁都逃不掉的。”

杨洲心里刚刚还春暖花开，母亲的一番话又让他恹恹。

见儿子无比沮丧，母亲耐心教导：“你诚心诚意对她是没错，毕竟你欠了她八年美好时光。现在，她对你爱恨纠集，你对她越好，她越不知所措；你越想把她握在手里，她越想逃。短时间内，她不可能对你放下警惕，因为你伤害过她。你多用点心思，背后给她足够的关心，表面上也要适当地放松一下。你做过对不起人家的事，就不要再折磨她了。”

杨洲着急道：“放松不行！她高中同学一直对她情意绵绵，我稍一放松，别人就有机可乘。”

母亲笑道：“傻小子，你们分开八年，她都没有喜欢上别人，足够证明她心里只有你。现在你天天围绕在她身边，她更不可能接受别人。你放心，如果上天注定你和她有缘，就掀不起大浪，她顶多内心起点小涟漪。”

杨洲心里已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