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凉意，微风轻拂，缇娜诉说着自我的疑惑。

“有人曾说，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都有各自的不幸。”约克看着缇娜的眼睛，“我不了解你的过去，所以无法理解你的伤痛，你的不幸对我而言，就像是一个未曾接触的领域。我只能对你说些题外话，甚至是无关紧要的话。”

“我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方式，我只是想至少要对谁倾诉这些烦恼，除了认识的人以外，这就足够了。我并不渴望得到你的任何回馈与帮助，只需要你能够静静地听着。”缇娜向左前方的树丛中望去，有几只白色的毛绒生物在蹿跳着。

“你看那边，”缇娜用手指着目光所及之处，“那是涂猫，它们很有意思哦。”

约克疑惑着，不知道为什么，缇娜要把话题转开去，不再继续那些有关生命意义的论述。

“什么猫？”约克一边问着，一边朝缇娜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森林的阴影中，几个白色的动物在快速地跑着。

缇娜说道，“涂猫啦，涂猫。”她把话说的很清晰，“你见过如此奇怪的物种吗？涂猫啊，那是一种会自杀的猫呢。”

约克已经对缇娜这种一脸温和地说着“死亡，自杀”之类话题的表情有所接受了，但仍旧无法习惯，并感到一种不适。

虽然无法确定缇娜究竟受过怎样的精神折磨，但单从这种类似强装的微笑中就能猜出一些，她这种矛盾而诡异的情感，肯定是经历过某种炉火的淬炼与锻造的。

毫无感情可言，她的笑容就像是通过练习一样地刻意。如果一个人的笑就像是固定的石膏一样，僵硬且苍白，那她的笑还能称之为笑吗？

可是约克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方法来加以区分，也许大多数的笑脸都是快乐的，但像缇娜这样的，却是悲伤的。这是笑的悲剧，是悲剧的笑。

“你知道为什么涂猫会自杀吗？”缇娜说道。

约克摇摇头，这是当然的，连听都没听过的事物，何谈了解些什么。

不过这是缇娜惯用的说话方式，这种明知故问的做法很能引起听话人的注意。

缇娜继续说道，“涂猫有一个特点，不同于其他生物，它们生产能力旺盛甚至于可以说是过强了。它们每个月每一只母猫可以生产3次幼猫，平均10天就能够生育一次。4个月后，幼涂猫成年，雌涂猫就可以加入生产了。而且它们每一次生育都是两胎以上，繁殖之快，实在可以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而繁殖过快，就会对食物产生大量的需求，等到有一天食物短缺的时候，就会有一批又一批的老年涂猫离开猫群。之后不久，在这片未名湖的尽头，就会浮起一大片白色的尸体，然后顺着支流，漂往看不见的远方。

涂猫的一生，就是如此的奇妙而愚蠢，就像为了等死一样地活着。每只涂猫都是在食物当中挣扎，有食物时多活几天，没食物时就会为了保存火种，为了使种族繁衍生息，而毅然决然献出自己的生命，毫不犹豫地自杀。

可是，这却是让我感到唏嘘的。你知道问题的根结出现在哪里吗？

为了集体的利益着想，舍弃自我个体的生命，这看起来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但是真的如此吗？我总是不愿就此打住，因为我嗅到了一种怪诞的味道。

我无法因为年老涂猫的自我牺牲而感到一种伟大与无私，我只能觉得这是生命的一种荒唐。因为在我看来，一个为集体自愿去死的生物，在某种程度上就预示着，它的生命不属于它。它活在集体里，它忘记了自己。

当生命不属于自己的时候，那活着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我……”

“也许它们不是为了所谓的集体，不是为了像你所理解的那么冷冰冰的‘集体’而作出牺牲。”约克打断缇娜的话，“也许这是我个人的愚蠢见解，但我觉得涂猫也是有爱的，每一只自愿死去的涂猫，兴许并没有想的那么久远，想的那么伟大。它们只是为了自己所爱的孩子而牺牲，我相信，再没有比爱更能驱动它们的了。”

缇娜说道，“爱吗？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呢？可是，死亡本身就是荒诞的啊。在我看来，不管是为了何种理由而死，都无法改变这种虚空的荒芜感。

一切都是这样，所有的意义都将会因为生命的消亡而毁灭。一个老涂猫愿意自杀就代表着，多活一天和少活一天是毫无区别的，活得久一些和死的早一些都是无所谓的。如果一个生命终将死亡，那么它存在过和从未存在过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就像是从某人手里借了一块宝物一样，终有一天要还回去，而且是绝对无法赖账的。

从一开始，这个宝物就是借来的，从不属于自己。每个人都从上天那里借来了一具躯体，百年过后，终究还是要还的。不管是提前还，还是使用期限到了还，那都是令人可笑的。不管是为了某些激动人心的理由还，还是由于厌倦了还，到底那个东西还是会与自己无关。

这就是人的处境，是一切活着却又将死去的生物的处境。只是大家都不太清楚，甚至于不愿去想清楚。难道只有涂猫是活在集体里吗？难道只有涂猫是为了繁殖为了争些粮食而活吗？在我看来却是不见得的。万事万物，凡与生命有关的事情，无不在这些问题里打滚。”

缇娜的绝境由此而来，是由于生命的终将死亡所引起的悲观。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疾病使她感到绝望，是肉体的痛苦使她对生命感到恐惧。可是经过这么久的思考，一个看起来更巨大的难题横在了她的面前。

缇娜明白到，疾病与痛苦不过是一种诱因，从来都不是根本问题。潜藏在这无意义背后的，是更加巨大的东西。疾病与痛苦不过是与它有所挂钩，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关系，才显得可怖而令人感到岌岌可危罢了。

这是无法逆转的，不由人所控制的，是古往今来从未变过的灾难。

缇娜不得不接受到：

让人感到生命的虚无，让人对生命的意义失去信心的原因，不是别的，正是死亡。这是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足以把人生从过去与现在，完全划成两半冰与火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