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沿着巷子蜿蜒而行,小混子们走在前面,臧小禾和嘉南走在最后。
时间一久就有人开始起了不轨的心思,在这里活着的孩子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背叛,没有绝对大的拳头他们不会听命于任何人,一个小个子转了转眼珠,显然是有了别的想法。
但嘉南的声音从他身后冷冷传来:“别打什么鬼主意,我一直盯着你们。”
顿时孩子们长毛的心思收敛了不少,他们犹记得那个长得亲切又白白净净的男人出手时的恐怖,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他们中最强壮的三个人给放倒了,这不禁让他们心生畏惧。
“抓点紧,我们赶时间。”
他们穿过狭窄的胡同,穿过发廊,穿过拥挤的集市和广场,穿着花花绿绿的胖女人们聊着天,闲来无事的中年男人们喝着茶,几个瘦小的孩子不过一挤就消失在了人缝儿里。
“你们为什么要找颜穆?”为首的那名青年问道。
“别问,只管做事。”他感受到了腰部有什么尖锐的东西顶了顶,于是不再作声。
青年领着他们又穿过了一道铁栅栏,在经过了马路后,走进了对面的阴影里。
此刻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阴影中睁开看着他们,急促的脚步声穿插在嘈杂的声音背后,像是捕食的夜莺。
嘉南稍稍抬了抬头,帽兜下的双眼扫过屋檐,他已经能够确定步入了颜穆的领地。
在这里人显然稀少了许多,彼此间的交流也多是窃窃私语,那些人见到他们之后,眼神也露出了明显的敌意和戒备。
为首的青年仍是背对着身,但嘴角已经微微勾起了嘲讽的笑容。
他的胸口现在还火辣辣地作痛,这也让他的笑容有些阴翳,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这么毫无防备地走进他们设下的陷阱,待会儿待会儿一定要让他们吃尽苦头。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将这两人带到颜穆面前。
在绕过了最后一个弯儿后,眼前一下子变得光亮起来,阳光洒在绿意盎然的广场上,篮球场大小的场地围坐着几十个青年,大的还不到二十岁,小的看样子才十一二岁,一个带着红头巾,脖子上戴着玉佩的中年男人坐在他们中间,五官硬朗,但眼底却埋藏着一丝阴毒狡诈。
单看长相来说,不知道的可能以为他是个什么正派人物,夹克扣子一开,露出精悍的六块腹肌,那就是妥妥的绿林好汉,也难怪一众孩子对他如此信服。
可实际上颜穆却是整个难陀莲地区最大的混混头子,他有着极佳的头脑,手底下笼络了一百多个孩子,只不过是一顿饱饭和一点点信仰,他就能让这些孩子为他做牛做马。
扒窃,聚众闹事,收保护费,可以说政府推行难陀莲扶持计划如此艰难,有一半都是颜穆从中作梗。
此外他还有五六个兄弟,也是颜穆的心腹,不然光凭颜穆一个时间长了也镇不住在难陀莲长大的混猴子们。
虽然表面上这些孩子都对颜穆心悦诚服,但一有机会能自己上位,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扳倒他。
颜穆将这一切都看的透透的,但他从来不说。因为他也是在难陀莲长大的人,但他和那些努力想走出难陀莲区的人不同,他想在这片烂泥塘里当一辈子的王,他不希望这片烂泥塘变成清澈的水渠。
不大的团体里却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颜穆和他的兄弟牢牢把控着最高的地位,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坐享其成。
孩子们看向颜穆的时候,眼底也总会浮现出一抹火热,颜穆从不掩饰自己的武力——他的腰上别了一把短管双人猎枪。
别看这把枪落后又粗笨,但它的威力却一点也不容小觑,据说能直接崩碎大象的脑袋。
孩子们都听说颜穆是真的拿这把枪杀过人的,那个贪婪又歹毒的富豪身体被打的跟筛子一样,血溅的满屋子都是,而这也是颜穆流落为草寇的缘由。这个故事听的他们是既热血沸腾又恐惧,而颜穆也总会在他们入伙儿的时候把枪大大方方地给他们摸一下,并鼓励他们有朝一日也能登上自己的位置。
至于他身后的两个兄弟,脖子上各挂着一把擦得油亮的突击步枪,冷漠的眼神只需稍稍一扫,就能让那些脑子发热的家伙打个寒战。
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把热武器,所有的孩子都清楚地知道这件事,但除了猎枪属于颜穆以外,其余的两柄步枪都由他的兄弟们轮流看管,就连睡觉的时候也要枕在脑袋底下。
颜穆最近刚接到了一单生意,雇佣他们的人贩子团伙叫颜穆给他们整来几辆货车,负责搬运东西。颜穆本来想拒绝的,因为跟人贩子扯上关系总是很麻烦,但奈何人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让颜穆不禁慷慨地处理掉了货车,还连开货车的司机也一起处理了。
在难陀莲地区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是拿这笔钱添几把新武器,还是再扩招些人手好呢......又或是在迦南地区买套房子?”
正当颜穆为自己美好的未来畅想的时候,手下已经领着人进来了,他回过神来,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真是有不怕死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闹事儿。
“首领,人我带到了。”
为首的青年带着一众孩子走进庭院,原本有人撑腰的他脸上满是得意,但其他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颜穆的脸色更是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
察觉到不对劲儿的青年和同伴们换忙转身,却发现那两个穿着古怪袍子的家伙不见了!
“这......”他立刻慌了,忙道:“刚才他们还在我们身后的!其他人也都可以作证!”
欺骗首领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情,搞不好会被卖给人贩子,颜穆眼神扫过那个回来通风报信的小鬼,后者连忙一个劲儿点头。
“他们什么时候消失的?”
“我也不知道......”
颜穆缓缓起身,走到了他面前,青年被吓坏了,蹬噔后退了两步,脑筋急转:“就在进入咱们领地的时候,那两个人还跟在我们后面,拿刀顶着我的后背!”
颜穆淡淡地盯着他的双眼,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我要是知道你在骗我,知道后果的吧?”
青年哆嗦着点了点头。
颜穆抬起脸,却换上了严肃的表情,吓唬这个年轻人不过是一种立威的表现,多年来的经验确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们长什么样?”
“穿着很古怪严实的袍子,带着帽兜。”青年战战兢兢道:“其中一个长得很白净,像是城里人,另一个很瘦小,是个光头。”
宛如一道闪电劈进颜穆的脑子,他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都听明白了吗?所有人都给我去找,我要在太阳落山前知道他们的下落!谁第一个找到,奖励五百块现金!”他举起了手里的枪,对着下属们大吼道。
孩子们一哄而散,见所有人都出了院子,他赶紧跟身后的两位兄弟打了个招呼:“你们跟我走,保护我......”
那两人皮肤黝黑强壮的汉子一看老大如此紧张,似乎知道这次的事情似乎不太妙了,于是他们立刻给枪支上膛,一脸严肃地跟在他的身后。
颜穆钻进了破庙里,封上了庙门,三人齐力挪开大佛,佛像的下面竟隐藏着一条暗道。
他领着两个手下钻进暗道,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望了一眼,隔着纸糊的门扇,他似乎看见了一道模糊的人影逼近。
......
“一旦你有见到僧侣打扮,带着帽兜,形象介于武僧和武士之间的人出现在难陀莲区附近,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身材臃肿的老板坐在阴影里吐云吐雾,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那还是颜穆第一次问道雪茄的味道,刺激而辛辣,但他却不敢扇也不敢咳嗽。
因为他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老板给的,包括枪支弹药,他能在众多难陀莲区的混混里脱颖而出,也是因为老板看重了他的狠辣和不大的年纪。
“切记不要跟他们产生任何冲突。”
“明白了,”颜穆点了点头,但他仍想不明白为何老板就为了这件小事,还要再扶植一支势力:“您为什么不亲自派人去做这件事?”
“知道什么叫‘君子勿视’吗?”老板沙哑地笑了笑:“只要你真的没做过,别人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你的头上。”
颜穆本想说以老板的实力连违禁的枪支都能轻轻松松拿的出来,又何必怕一群肉体凡胎的和尚,但他还是忍住了。
可下一句老板的话却让他打了个冷战。
“放心,我只是提前做下些准备,那些和尚不会那么快就来的,运气好的话,你这个头领的位置还能在待几年。”
......
谁知道这一等就是十二年。
开什么玩笑......就好像那些家伙一来,自己辛辛苦苦打下了的江山就要不保了一样。
颜穆咬牙,但他的双腿还是很诚实地继续逃命,他安慰自己只不过是去给那个老板通风报信,到时候如果那群和尚敢追来,自己一喷子直接送他们去见天尊!
三人从一家佛具店再次溜到了地面上,大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颜穆刚松了口气,眼角却瞥见了一道穿着藏蓝色袍子的人影。
见鬼!
那人带着帽兜,稍稍抬起头,露出了白净圆润的下巴。
颜穆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拔腿就跑!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这么恐惧,是因为老板的话语还是因为对方的神出鬼没,哪怕是腰间别的枪也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安全感,三人冲入人流,然后一个转身溜进了小巷子里。
“你留下,在这里看着!”
一名枪手被吩咐留在了巷子口,而颜穆和另一名同伴继续朝深处跑去。
巷子里是那种老式的胡同楼,七扭八拐的却有很多隐藏的出入口,但不知为何,颜穆能肯定不管自己怎么躲,对方找过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在这里留下,遇到可疑的人直接开枪!”
颜穆三步两步地跨上楼梯,用钥匙哆哆嗦嗦地打开了门。
一间厨房连着一个卧室,连厕所都没有,不到二十平米的屋子,却是平民窟常见的宅子。
他三步两步扑进卧室,从抽屉的夹层里取出了那张藏了十二年的小纸条,拿起床头的电话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去。
该死!该死!
他按错了键,只能重头再来,但他再准备拨号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枪声。
砰砰砰!
但枪声很快便消失了,也不知道是枪手解决了敌人,还是被敌人解决了。
颜穆以一个敏捷的姿态滚到了靠门贴墙的墙壁上,汗水顺着他的鼻梁滑落,他摒住呼吸,手里紧握着那柄猎枪,从他的视角刚好能看到电话旁的相框。
相片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但依稀可见一张三口之家的合影,儿子骑在父亲的肩膀上,母亲搂着丈夫的胳膊,笑容腼腆而幸福。
刚才他不是照着纸条上的数字按错了,而是下意识按成了自己家的号码。
明明是这么难过的时候,他偏偏笑着哭了出来,他早就知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现在就到了他替老板抵命的时候了!
那该死的老板不肯直接与那群家伙有接触,于是这才有了他这个“难陀莲区最大的地痞流氓”的诞生,说白了他只是一个传话筒,就像核辐射的保护服,老板拿他来垫烤肉,但他不是铁壁子,而是一张吸油纸,被火一燎就没了。
但老板却能安然无恙。
他明知道这结果却没有任何怨言,因为这是他当初的选择,要说唯一有什么不甘心的地方大概就是没把前两天赚的钱转进家里的银行卡里,他这辈子已经烂在难陀莲区了,可他不希望儿子跟自己一样没出息。
那笔钱就是留给买房子的,现在谁都知道学区房重要,有了学区房儿子和老婆也就能彻底摆脱在难陀莲的生活了,至于剩下的钱老婆会不会再找一个新的丈夫,他倒是无所谓,只求继父能对自己儿子好一点......
来了。
颜穆听那脚步越来越近,颤抖着给枪上了膛,凶狠的目光再度坚定了下来,他还有一搏之力!在如此近的地方没人能挡得住散弹枪的覆盖,哪怕是罗汉他也能喷成筛子!
那些孩子听过的故事没错,他是真的杀过人,那个富豪就是他献给老板的投名状!
他回想着第一次杀人时的经历,熟悉的热血再度涌遍全身,猎杀的快感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像只鬣狗一样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朝着走进房门的那道身影举起了枪!
“去尼玛的!!”他大吼着扣动了扳机。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