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红色的气旋肆虐在死寂的城区,无数的恶念彼此碰撞繁衍,它们相互交织,凭借着本能孕育出更加充满负面的力量,黑色的茧倒吊在云层之下,仿佛有生命般收缩,皮囊上是一只只猩红的巨眼,黑红色的肉膜覆盖住了这座城市,把它孵化蛊虫的温床。
而这所有的变化全都是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发生的,海量的灾厄之力用自己独有的方式改变了这片区域的生态环境,这种进化速度远超人类已知的任何时期,无机分子之间的碰撞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照这个进度来看,估计诞生新的“生命”也用不了多久了。
不过幸好这是在【白夜】之中......但海量的灾厄之力突破白夜的承受上限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这已经不单单是藏地的灾难,而是整个世界的灾难。
这些灾厄之力会顺着一切途径进行传播,空气、水源、种子、甚至是神秘学层次的联系,这是比瘟疫更恐怖的祸患,而作为初始地的拉颂,将会连带着上百万人一同被从历史中抹除。
臧小禾站在这片混乱的世界,少年犹如浊世的白莲,周围三寸之地,黑与白泾渭分明。
“这感觉熟悉吗?”
一道温和且缥缈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却有着令人放松下来的魔力。
“不熟,我从未见过这种景象。”
臧小禾摇头,现在的他已经从一个皮包骨头的病人,变成了高大俊朗的少年。
“那就多看看,这样的机会以后不多了。”
面容迥异,但气质跟他至少有七分相似的和尚轻笑,他颇有些感慨地望向四周的景象,像是观光景点的游客,似乎对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不以为意。
“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臧小禾轻声问道。
“这是我为了突破真神发下的宏愿,当年意气风发,想要度化世间所有的恶念和业果,就全都封印在了体内。”和尚挠了挠头,说实在是这个动作毫无意义,因为他的身影也是虚幻的,像是白色的光交织而成的投影,他放下了手,有些遗憾道:“可能是当年发的宏愿大了些,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也才完成了这么点,一直透过你们的视角看着,真是干着急。”
每一世都要背负着这么沉重的业力,别说通过修行抵消业力了,就连活着都不容易,这么说来自己还是身体情况最好的一位......这位的心也真的是大。
“原来我以前是这么了不起的人。”臧小禾轻笑道。
“还好吧,前生的是非对错,今生的因果宿命,你这么说也没错。”和尚拍了怕他的肩膀:“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挺对不起你的,毕竟终归是我种下的‘因’,却要让你来偿还我的‘果’。”
“现在就别说这些啦....所以眼前的情况怎么办?”臧小禾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摊了摊手:“你要是解决不了的话,就更别指望我了。”
“我留下的这缕意志就是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发生的。”和尚显得胸有成竹:“我可以利用你体内的权柄,将这些业力再度封印进你的体内,这样一切都将恢复到原来的正轨,但唯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你也会变回本来的样子。”
“听你的意思还有别的选择咯。”
“你说的没错,而且我也更偏向于第二种。”和尚笑的唇红齿白,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亲切了:“放弃这座城市,等到三十年后再来处理这片地区的灾厄污染,到时候以你的实力来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或许还能更早一些。
然后再过上几十年的时间,这座城市就会重新焕发生机,新的居民涌入这里,居民们会忘记曾经发生的灾难,你还能甘醇的酥油茶,嗅到芬芳的格桑花。”
臧小禾沉默了。
“安啦。”和尚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答案能够十全十美,想要收获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这或许对那些生活在藏地的平民来说是件残忍的事,但等你以后见识的多了,就逐渐看淡这些了,不论是生还是死都很容易,难的是介于生与死之间,抛弃自己的一切。
和尚继续道:“况且‘死’相对于‘生’也只是一种状态而已,这世上无时无刻都有人在死去,同样都是死,为什么老死是一种幸福,而发生意外而死就应该感到悲伤呢?对于香格里拉而言,这两者的灵魂并没有区别。
他们的死并不是终结,为了自己的王的诞生献上生命,就像从灰烬中生出的花,这是无私的奉献,是值得感到自豪的荣幸。”
听完他的话以后,臧小禾目光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却又很快变得坚定起来,他故意恶声道:“你真的是行者途径的某位圣者么?魔鬼才更适合你一些吧?”
“魔鬼只做虚假的交易,用谎言蛊惑人心,而我说的都是实话。”和尚淡淡道:“但不管怎么说想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就算再来一个六千年,你体内的业力之海也远远抵消不完,我这是好心提醒你,好好想想吧,你的时间不多了。”
明明已经解决了来犯的强敌,可更大的困境却摆在了他的面前......臧小禾叹了口气,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信徒,敢不敢给他一个喘口气的机会啊。
空气陷入沉默,他忽然问道:“假如....我真的能走到那一步的话,我能复活那些因我而死去的人吗?”
“没人能复活死人,哪怕是真神也不例外。”和尚解释道:“但他们会原谅你,所有虔诚的信徒都会在香格里拉获得新生,而活着的人将会奉你为神,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所有不利的言论过往被统统修正,永远地掩埋在历史里。
这就是神的权力。”
“但我还会记得这些事啊,就算别的记不得了,我还会记得老达旦、多吉、姆妈、离离舟、慕斯云......”臧小禾喃喃道:“就算他们能原谅我,我也原谅不了自己。”
像是寒风掠过耳畔,和尚低声道:“如果你成为真神,远比拥有一千万的信众更有用,信徒可以再收集,但真神不能,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永恒的东西。有时候为了大义,有所舍得也是必须的。”
“抱歉,我知道你说的没错......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底线。”臧小禾笑了笑。
“毕竟一个男人如果口口声声喊着大义,却做着卑鄙的事,那他也就枉为一个男人。”
这次轮到和尚愣住了,他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大半辈子都被疾病折磨的痛不欲生的年轻人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眼前这个少年似乎与以往的转生者有些不同......但他也很快反应过来,目光澄澈如水:
“这么说,你决定了?”
“嗯。”臧小禾点了点头。
和尚不再言语,狂风化为龙卷,让他的表情也模糊了起来,灾厄之力创造出的世界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便在狂风之中破碎,化为黑褐色的粉尘重新涌入少年的体内。
像是一座山在背后越来越重,臧小禾的肌肉再度干瘪了下去,身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无形的枷锁再次将他牢牢拷死,但他的目光却充满了满足与释然。
淡金色的封印恢复如初,黑海与白莲变回了对峙的态度,等待着下一位转生者以近似于自我赎罪的方式,来结束这场持续了上千年的恩怨。
臧小禾再度变回了那个弱不禁风的自己,这虚弱的感觉是那么熟悉,就好像在沙漠里脱水了三天三夜又发了一场高烧,但他居然笑了起来。
接着余留下来的一点点感知,他感受到了四面八方强盛的气息,那是行者的援军,为首的那人不逊于全盛状态的摩侯罗伽。
西蒙是死了,但天使之王还在,他拄着朗基努斯之枪,像个落难的英雄。
如果被发现的话,后果一定不堪设想吧......
臧小禾在心中苦笑,
啊,
真是难看啊。
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击退了半神的入侵,短短半个小时里数次保护了这座城市,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种结局。
到时候说不定会被当成叛徒审问一番,又或是在小黑屋里关上一辈子。
可他现在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沮丧之余他又有些高兴,
不管如何,他总算、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斩业率先感受到了那杆长枪的波动,眼神凌厉: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行者们谨慎地将他团团围住,展开严密的围剿,臧小禾心说各位师兄不必如此,我就是个菜鸡,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他披着破烂的袍子,跪在高耸的废墟上,虚弱的状态谁都能看的出来。
而下方是猎神的队伍,锋利的武器指向他,稍有异动都能瞬间取他小命。
此时的臧小禾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他已经能想象出自己被认出时的场面,但他已经准备好坦然接受一切,他闭上了眼睛,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席阴影遮住了他头顶的阳光。
臧小禾睁开了眼,看见了藏红色的袍子。
沧澜上师将他和夜叉小队隔开,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谢谢,是你拯救了拉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