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渐渐散尽,向西晕开。雨,越下越小。沉沉黑夜慢慢化开。不知过了多久,沁若被一声鸟啼惊醒。
她浑身湿透了,但依然觉得燥热无比。她无力的弓起身子,偷偷的伏在地上,抬眸瞄了下四周,确信官兵早已离去。颤抖着身子想要站起,耐何全身无力,只好仰面躺在湿漉漉的洼地里,眼神迷离的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难道我就这样死去吗?”沁若疮痍满目,使尽全力,翻过身,手支在稀泥里,撑着身子,艰难的站起来。感觉浑身快要闪了架一般,摇摇欲坠站不稳。“不行,我得赶紧离开这里。”
走两步,摔一跤,不知走了多久,沁若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待她醒来之时,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铺满了稻草的木板上。身上的湿衣赏已被换了下来,只着一身粗布短褂。她咕噜噜的圆睁着一双杏眼,这是一间茅草搭建的窝棚。顶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茅草,以免雨天露雨。
“呵呵,姑娘,你醒了。”一位身着麻黑粗布短褂的妇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向沁若走了过来。沁若蓦地坐起,躲到一边,很警惕的看着那妇人,圆脸,略显富态,虽然脸膛因为长年务家而黝黑发红布满了皱纹,可是她的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使她看起来格外的精明。“呵呵,不要怕,我们是看守这片瓜园的农户,看到姑娘你倒在路边,我跟老头子就把你带了回来。”那老妇边说边把那碗汤放到这草屋里唯一的一个家具,一张已经有了裂缝的方几上,“你的衣服全湿了,还沾了泥。”说着,那老妇面露忧色,“姑娘,你那衣服好像是官兵的衣服,难道?”未等老妇说完,沁若抱起那碗热汤就往嘴里灌。那汤顺着她的嘴角,一直流到脖子,沾到她的衣服上。
“大娘!”沁若一口气喝完,把碗放到一边,隧下了床,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使不得啊,使不得。”老妇连忙扶起沁若,“看姑娘一脸的贵气,想必不是普通人家之女,定是受了莫大的冤屈,才落得如此,老妇能搭手相救,也实属缘份,既然你尊称我一声大娘,就莫要见外。老妇我姓李,你以后叫我李大娘便是。”
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脉血亲都可以为了权利而相残,自己如今却被一个毫不相识的路人所救,这,不是莫大的讽刺吗?这就是世道,这就是人情。“李大娘!”沁若扑进老妇的怀中,肝肠寸断的哭着,那哭声,足以哭碎一个人的心。老妇也默默的跟着抹起了眼泪儿。她轻抚着沁若的背脊,给她以无限的温情。尽情释放她的委曲,她的苦楚。
那个星夜,沁若悄悄的离开了那间草屋。虽然李大娘一再盛情挽留,可是她实在是不想连累他们,她知道,慕容俊一定不会放过她。
京城上都依旧繁华热闹,大街上,小贩的叫卖声,茶肆里的谈笑风声,酒馆里的酒令声,歌坊里的歌声,依然不绝于耳。街上行走着的红男绿女依然摇扇轻吟,涂脂抹粉。宫内的政变,血腥的屠杀,似乎都与他们无关。无论换了哪个主子,他们照样过着他们的日子。诺大的京城,哪里才有自己的安身之地,沁若在人群中迷茫的前行着。
“喂,有没有看到过这样一位女子?”一位官兵拿着一张通缉令拦住一个路人,厉声问道。
“没,没有!”那人紧张的应了句,赶紧绕身走开。
“你!有没有看过这个女子?”另一位官兵又拦住一位老妇人,那老妇人不知所措,连忙惊慌摇头,生怕与自己扯上了什么关系。
“喂,站住!”突然,有个声音似乎冲着自己叫了声,沁若只觉不妙,便假装没听见,径直前走。“喂!,你聋了,叫你呢!”那官兵几步追上沁若,拿着长枪抵着她的腹部,将手中的通缉令展她面前,只见那通缉令上画着一副画像,沁若抬眸一看,不寒而粟,那通缉令上不就是自己吗?“抬起头来!”那官兵似乎发现了什么苗头,大喝一声。沁若心惊,不好,撒腿就跑。“站住,给我站住!”那两个官兵拔腿就追。
大都的街上人山人海,沁若见缝就钻,有不少人被她撞得直打转,那官兵在后面追,撞翻了不少小贩的摊位。沁若已经累得上气接不住下气,她边跑边朝后看,眼看着官兵就要追上来,她闪身一躲,跳上了一个老汉板车里的木桶里。“哎,姑娘,那是——”那老汉正要说什么,沁若顶开木桶的盖子,对着老汉做了一个禁声的手示。
“哎哟喂,这是装什么东西的,真臭啊。”沁若屏住呼吸,这味道,再闻下去,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人呢?哪儿去了?”那官兵追着追着不见了人影,“喂,老东西,有没有看到这样一个姑娘从这里跑过去?”那老汉一瞧官兵手上的通缉令,不觉惊然。
“哦,看到了。”沁若心里一凉,这老汉竟然要出卖她,“往南边儿跑了。”听到老汉这样一说,沁若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吸不要紧,一吸,她显些晕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那老汉缓缓说道,“姑娘,你快出来吧,这大粪桶里哪里是人呆的啊。”
话刚落音,只见桶盖一下子被顶了起来,沁若满脸乌青的从桶里跳了出来。然后仰着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爷,你说什么?这是大粪桶?”沁若缓过神儿,瞪大了眼珠子。
“是啊。”那老汉面色尴尬地撇了撇嘴。“不过,为了活命,这大粪桶里也是最安全的不是?”
沁若成了一张苦瓜脸,她厌恶的嗅了嗅自己的身上,胃里直翻江倒海。“呕!不行了,我得赶紧去洗洗。“沁若捏着自己鼻子就往溪边的方向跑,“大爷,谢谢你!”临了不忘说声谢谢。
清澈的溪水欢快的流着,溪边的水草随着溪流左右摆动。沁若借着倒影,水中的自己,凌乱的头发,沾满了污垢的脸,这还是慕容沁若吗?一阵酸楚袭上心头,她猛地捧起一把溪水,泼向自己的脸。再看溪中,那是怎样一张秀美的容颜啊,就算是再怎么污秽,也遮掩不住她的美丽。这,其实也是一种潜在危机,她的脸,太招人了,太容易被人认出,也太容易让人觊觎。回想起先前的那一幕幕时,她还心有余悸。想起那个满脸横肉,满嘴黄牙,十分猥琐的胖男人从背后将她搂住之时,她就一阵恶心......还有那个一身锦绣华服的纨绔子弟,将她逼在墙角,动手动脚的想要非礼她......一个已经半截儿入土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想要收留她做妾......她突然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这张脸,所以,她要毁了它。沁若拔下发间的一支银钗,咬了咬牙,紧紧的闭上眼睛,手颤抖着在自己的脸上一下,一下,深深的划下三道口子。钻心的疼痛,使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可是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与杀父弑兄之仇又算得了什么?殷红的口子,缓缓地淌着血,顺着脸颊,一直滴到下腭,如一滴滴血泪般滴落进溪水里,一团殷红,随着溪水转瞬即逝。
“慕容沁若,只有痛才可以让你时刻清醒着。”愤懑的眼睛里,似要淌出血来,一头扎进溪里,狠狠地让伤口冰在这三月冰寒的溪水里。沾了一身的大粪味儿,这不洗洗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可是,哪儿有换洗的衣服呢?总不能光着身子吧。看着小溪的尽头,轻烟袅袅,那里必定有处温泉。步行二里多路,果不其然,一潭清澈的泉水映入她眼帘,不管了,沁若纵身一跃,扑通一声,跳进了溪潭里。还好,水不深,不然,是怎么死的,她都不知道。
清洁了身子,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真难受。潭边一树梨花,若阳春白雪般,春风一摇,扬扬洒洒的落进潭里,看着潭中的自己,血红的印子横在自己原本俏丽的脸上,使得自己此时的容貌看起来是那么的狰狞。“呵呵,呵呵呵呵!”对着空荡荡的旷野,沁若凄楚的冷笑一声。“只要能报了血仇,就算是容颜尽毁,又能怎样?”
咕噜,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活下去,就要填饱肚子。看了一眼繁华的上都,被残落的夕阳照得一片血红。沁若托着疲惫的身子缓缓迈进这血红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