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琉璃灯火,长夜未央之际,宫墙被月色染成了渡了一层银白的朱红,色泽极美。
可惜这宫墙里,玉宇琼楼中的人,却无心来赏。
寝宫——
一男子身着明黄色的绸衣,正坐在案前批阅着奏折,他微微蹙着眉,骨节分明的手掌着暗红色的册子,一页一页的翻阅。
灯火如豆,随着窗外吹来的风而轻轻跳跃,晃出一片剪影来落在那男子的眉梢处,眼角旁,发丝之间。
他突然放了折子,抬起来,舒展了一下自己,然后半边身子撑在椅子上,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一张俊秀至极的面容在灯光中愈发无暇,竟与聂长玦有六七分的相似:他的面部轮廓如削如琢,且有着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只不过与聂长玦比起来,稍微柔和一些,看上去更加温良无害。
但在这天底下说谁人温良无害,也断不能说皇家人,最不能说的,便是这正坐在聂国龙椅之上的——聂怀瑾。
他竟缓缓勾起了唇角,绽放了一个极其明媚的笑容。
旁边的掌灯太监看了,自是知道——皇上定是又遇上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那茶后来你请他们喝了吗?”他开口,音质也是极温和的,尾音十分磁性。
“启禀皇上:没有,两位公子推辞了。”那太监小心翼翼的说。
他刚当值没有多久,是替了之前的老太监总管来掌灯的,这时还对聂怀瑾深深的敬畏甚至恐惧着,生怕出了一点点差错。
他还记得老太监对自己说过:咱们皇上看上去性子温和,但其实最喜怒无常,若触了他的逆鳞,便是把你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他下意识的轻抖了一下,立马站的笔直。
“谁推辞的?”聂怀瑾又问。
“启禀皇上:是那位青衣公子。”来喜答道。
聂怀瑾半合了双眼,不再说话。
来喜小心翼翼的观察,若是半柱香过去了,自己就可以收书桌了。
聂怀瑾微微勾起了唇角。
顾青?
自那日楚过和顾青去了风月楼之后,两人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断了联系。
就这么过了半月,楚过这日正百无聊赖的拿过了双儿手中的工具,自己在院前修剪海棠花枝。
这海棠花开的极好,不过大半月,就已经艳丽的惊人,一簇又一簇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绽开了,几乎把院子里的其他花都比了下去。
楚过一边修剪,一边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伸手去折了一段花枝,垂着眸子去看那花瓣在手心轻轻被摩挲。
院子旁边的矮墙上突然坐了一个人。
楚过似有所感抬起了头,看到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容——眉眼细长,微微弯起便叫人如沐春风。
他猝不及防的就望进了顾青的眸子里。
顾青也就这么看着他。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只静静的看着对方,纵有千般万种的思绪也都埋在了心底。
最后,楚过想,他定是来寻江野的吧。
半晌,楚过道:“江野如何了?”
其实他是明知故问,江野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除了失去了那段关于顾青的记忆,她还是当初那个江野,甚至对自己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顾青就这么一瞬也不眨眼的盯着他看,突然听他这么说,才回过了神来。
他别开了视线,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楚过有些诧异,他难道没有去?
顾青虽然不再看他,但能隐隐捕捉到楚过的情绪,他苦笑了一下,道:“我与江野……也算过去了。”
楚过更加诧异了。
这么多年的相望相守,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过去了?
顾青似是怕他不相信,又接着说:“我想明白了,既然她已经不记得我,我又何苦去用过去纠缠她,况且她已为人妻,这么多年,不是也过来了。”
楚过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握紧,将掌心的花枝都折断了,花瓣也渗出了红色的汁液来顺着手掌心的纹路脉络流动,染的一片嫣红。
花枝轻轻落地,他仍没有言语。
顾青的脸微微的红了,他忍不住转过头来看楚过,却瞥见他的手腕处一片红色的液体在缓缓流淌。
不做他想,就这么翻身跳下了矮墙,衣袂翻飞间已经三两步走到了楚过的身前,低头去拉他的手。
楚过的眸子里一瞬间晕染开了极其旖旎的情绪,只这么认真的注视着他,任他摊开自己的手心,感受自己的肌肤与他的轻触。
顾青松了一口气,却又突然反应过来,放开了楚过的手。
“江野那日恰好是伤了手腕。”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楚过突然这么道。
顾青有一瞬的怔愣,但很快的回过神来,没有说什么。
楚过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快感,夹杂着丝丝缕缕纠缠不乱的微甜,轻麻,仿佛是口感极其甜腻的拉丝糖一样,又沾染了小巷里穿堂而过的清风般轻快。他就这么抬眼看着顾青,眸子里仿佛盛开了漫天海棠,清亮的惊人。
顾青比他略高半个头,就这么站在他的身前,低头与他四目相对。
地下的海棠花枝虽折但仍旧红艳,顾青的耳垂也渐渐的,渐渐的染上了这种色泽。
一时天地寂静,只余二人的心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直至慢慢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