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聂怀瑾牵过楚过的手,他们身后是繁华如旧夜夜笙歌的南风馆,此时灯火重重映得这黑夜都光华流溢,仿佛这里从来没有过一刻的冷落与凄清。
但楚过知道,这南风馆里,没有一个人是不冷的——这冷不掩在眉梢眼角处,而埋在了心底凝结成寒冰。
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聂怀瑾就这么牵着,不觉间走到了马车前。
这马车通体呈浓重的暗红色,上面布满了大片的绽放开来的某种花纹线,檐角还雕刻成了龙形含着不小的四颗夜明珠,就连小窗上的流苏都似是纯银质的,看上去确是华贵到了极点。
凉风轻微晃动,楚过恍然间忆起了很久以前的是来——
那时候,在自己面前的也是这样一辆马车,甚至不如这华贵。
自己怀着满腹的算计,将手递给那一身冷冽煞气的人,毫不畏惧的就跟他走了。离开了自己生活了数十年的青石镇,马蹄声哒哒作响踏过了千里万里,和他来到了这遥遥的完全陌生的都城,再后来,又是辗转入了那座将军府……
“楚过?”聂怀瑾看他心神已不在这里,并不恼,只似笑非笑的这么看着他。
再听到这个名字,他有些恍惚。
是了,自己已经不再是南风馆里的小倌了,这里再也没有叫做辰砂的这么一个人了。
他低头,莫名的笑了笑。
聂怀瑾眸光微闪的看着他,伸手揽过他的腰身,两人一起上了这辆马车。
楚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瞥到了一个人——是楼玉萧。
聂怀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显然也看到了。
“怎么?你舍不得他?”
“玉萧本不该在这里。”楚过答非所问,语气见是不卑不亢。只抬手将窗帘落下了,隔绝外界的一切繁华喧嚣。
“哈哈哈哈哈。”聂怀瑾突然笑起来。
若叫来福听了,才知道这是他大半年以来都难得的,真心实意的畅快。
“他有一个姐姐在风月楼吧?”
楚过睁大了眸子,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聂怀瑾又道,神色笃定:“叫楼玉翎,羽翎的翎,对吗?”
“没错。”楚过道,神色间的诧异不减半分。
“不用你求我。”聂怀瑾舒展了自己的身躯,靠在了马车上极其柔软的垫上,有些慵懒私不经意般道:“我已经把他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半晌,才听得楚过说了一句:“谢谢。”
聂怀瑾半眯着眸子,道:“你猜到了吧?”
楚过点了点头,道:“商枝只告诉我你是南风馆的老板,却没有想到……风月楼也是你的。”
聂怀瑾突然凑近了他,将他圈在车内的一个角落,一时间两人气息缠绕。
楚过别开了视线,不去看他。
聂怀瑾低声道:“只要你愿意,整个都城都可以是你的。”
楚过却突然推开了他。
他的力气其实并不大,聂怀瑾却怔怔的被他推开了,大概是没有料到一向表现顺从,除了床底之事决不妥协的楚过,会突然反抗。
聂怀瑾有些愣住了。
因为他从楚过的眸子里看到了有实质的一点星火,那分明是再明显不过的怒气。
却听得楚过开口,语气也绝不善。
“你当真以为这天底下什么都是你的吗?”
他就这么盯着聂怀瑾,一字一顿道。
“你是不是,见我的第一眼,就认定我是你的了?”
“是。”聂怀瑾不可否置,楚过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那一日不过昏黄灯火中隐隐一瞥,自己心中就已经认定了他。
“那你知不知道,我从没想过我是你的呢?”
聂怀瑾不语,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说这江山千里万里都是你的,可那些你听不懂的花鸟鱼虫,或者根本就不能说话的草木花叶,你怎么知道他们愿意归属于你?”
“你是这聂国的王没错,你的臣民们拥戴你承认你统领他们,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属于你。”
“可不是还有北边的匈奴们不承认吗?”
聂怀瑾微不可见的皱起了眉。
楚过自知有些失语,却依旧道:“我并非有意指你那些朝堂间复杂的利益关系,我只想向你证明——你看,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不一定是你的。”
“你后宫佳丽数千,名义上来说都属于你,但我想,应该不是每一个都心心念念要当你的皇后吧?”
“那些我都不在乎。”
“我知道你不在乎,你可以不在乎,那我为什么不行?”楚过的语气稍微激烈了些,眸光里的火星愈演愈烈。
聂怀瑾不知从何时起已沉了脸,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楚过那隐在大红宽袖间纤细白皙的手,突然就这么拽起了他的领口,抬头与他对视。
“聂怀瑾。”楚过当着当朝国君的面喊出了他的名字,在做出这个大不敬动作的同时。
“人人生来有自己的自由,臣民也好匈奴也罢,你却凭什么一人高高在上,自认什么都该是你的?”
楚过终于说出了这句话,用尽了所有的勇气。
他放开了聂怀瑾,低下头垂着眸子,将刚才所有的神色都深藏,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低道:“你对我的好,我都明白。”
“可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一时空气近乎凝固了,两人相对无言。
良久,楚过听到聂怀瑾说——
“我知道。”
他勾起嘴角,笑容有些异常的明媚。
“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