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琬还未从刚刚的失神中回味过来,她在大虞奉陵这么些日子,各式各样的世家官家子弟见了不少,长得俊俏的也不在少数,白黎一身的清风傲骨,周身清冽之气倒像从江湖浸染而来,倒是少见。
“原来是寿星白公子啊,免礼啊,公子今日生辰,本宫在此贺过了。”薛琬转了身子,坐的正对他。
“谢过殿下。”白黎道,“正厅宴席已备下,还请殿下移步。”
白黎引路,却始终和薛琬并排着,走得极稳当自然。薛琬作为长公主身份,换了别人几乎处处都是低头为她引路,颇显恭敬之意。
白黎所行之态,是主人家对于客人应有的仪态,只是薛琬确实许久没有遇见过了。
一路无言,薛琬觉得有些不自在,先开口道:“说来惭愧,我在奉陵这些年,竟对白公子知之甚少。若不是受封姨母之邀,恐怕还不知她竟有如此玉树临风的儿子。”
白黎面上挂着笑意,“殿下谬赞了。我与母亲常年不在奉陵,况且殿下早年在外久居,不了解也是情理之中。”
薛琬笑道,“原来白公子也知道我早年在外。”
白黎身形顿了顿,薛琬随即又说道:“是啊,又不是什么秘辛,知道又如何。虽说未曾见过,但总觉得公子面熟呢,我是说真的,没有刻意客套的意思。”
“或许吧。”白黎道,“既然都曾经是身在他乡之人,也许真的见过呢。”
“白公子说的倒是有道理,如若当真,那还真算是机缘巧合了。”薛琬道,只是白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也止住了。
步行至宴厅,众人皆已入座,都在相互交头接耳。此时从门外进来两个身影,不由得引他们打量而去。
这一男一女,一白一青,一个似玉砌冰雕,一个如琪花瑶草,千越在一旁细瞧,竟然觉得莫名其妙的有些登对。
还是白府家主白青桓的起身打破众人这份遐想,“长公主殿下驾临,不胜荣幸,请殿下上座。”
薛琬略一点头,走到客座第一位,幽兰已等在那里,旁边是她那拍着手不知道高兴什么的儿子宋元拓。
薛琬这才细细打量了一次白青桓,虽说久仰大名,但她真的得见真人还是第一次。
她还在青鼎门学艺之时,便听说大虞第一剑客白青桓如何执剑行世,惩恶扬善。
因为同样是剑法高超,容颜俊美,在白青桓年轻之时,于薛琬的师叔越丞被并称“纵横剑义,无出白越”。
那时见过白青桓的几个师兄,对于自家师叔和白青桓究竟谁才算江湖第一美男子之事还争论不休。薛琬只见过年轻的师叔越丞,而看到眼下年过不惑依然风神俊逸的白青桓,薛琬觉得还是自家师叔那样潇洒些的更好。白青桓白前辈,有些太板正了。
薛琬的视线又飘向堂下的白黎,但若白青桓年少之时也如白黎一般,那就另当别论了……
“白某久在草野,对奉陵诸事皆不熟知,今日小儿生辰承蒙各位贵客亲至,白某先敬各位,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海涵。”白青桓并封清曲起身祝酒,白黎紧跟着起来,余下众人起身饮酒罢了。
白青桓又道:“各位万不要拘束,白某江湖草莽,家中并无太多礼仪规矩。各位都是青年才俊,热闹些才好。”
堂下众人点头称是,之后便是封清曲对着薛琬敬了一杯酒,“殿下,妾身敬殿下,一为殿下屈尊前来,二为谢过府上莫公子救护元之恩。”
薛琬挑眉,登时会意。“封姨母客气了,元算是我半个母家表弟,自然没有让人欺负了的道理。”她的话说的清楚,依旧在饮乐的众人自然都听见了。
众人偷偷摸摸瞅向元那边,元端坐在白黎下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千越笑眯眯地也在打量这些打量人的人。
白青桓并封清曲又略坐了一会儿,便借口疲倦离开。余下的都是年纪相仿的官家子弟们,相熟的不少,自然不会安静待着,有几位已经小声划起了拳。
千越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凑到元那边去,“你竟然会胡话骰子,真是了不得,谁教你的。”
“表哥教的,他游历江湖,见识多些。”胡话骰子,从南佑民间传至大虞的骰子玩法,官家子弟都被拘的严,会玩的自然很少。
因着千越挤到元那边,白黎和他换了自己的位置,坐到薛琬旁边。听见元这一句,薛琬笑了笑,“白公子果然博学。”
“乡间玩意儿,殿下见笑了。”白黎道。
“刚刚白兄说或许以前有缘得见,说不准是在哪个牌桌上一起押过宝。”薛琬不动声色伸手抢走宋元拓正往他自己小嘴里送的糖糕。
“殿下说的,有理。”白黎笑了笑。
“来日倒可以一起请教,我看元也挺喜欢。”白黎略一点头,“好。”
“啪叽”一声,一把折扇掉在了薛琬和白黎座位的前面,薛琬扫视过去,一片沉默。
宋元拓站起来,捡起那把扇子,准确无误地走向把扇子滑脱手的那位公子,“喏,这位仁兄你的扇子。”
薛琬扶额,不知道这称呼又是跟谁学的。那掉了扇子的也不好不接,磕磕巴巴道:“谢,多谢小公子。”
有人站出来解释,薛琬才得知,刚刚她忙着喂孩子还和白黎搭话,那边已经玩起来击桌传扇,只是两个有点功夫的手上一顿拆招,扇子飞了,击桌之人一看落的地方惊得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是要罚酒三杯还是演个什么助兴呢?”薛琬说着,手上已经开始倒酒了。
“不不不不……”那边一众人连连摆手,“您没参与,当然不能罚。”
“击鼓传花的规矩谁都懂得,今日又是喜庆聚宴,独独在本宫这里扫了兴可不好。”薛琬慢悠悠道,“本宫可不会什么舞啊乐的。”那杯酒就要往嘴里送。
这时旁边听得白黎道:“殿下,不必。”他起身,“既然如此,白黎便献丑为诸位抚琴一曲,谢过今日盛情。”
薛琬亦来了兴致,心道白黎如此谦和恭谨之人,琴艺既然可以外示于人,一定不是单单能用一个好字形容的。
“我哥可很少在人前弹琴的。”元道。两人一时找不出骰子,以茶水划痕,一人画圆一人画方,在黑木桌案下起了五子连珠。
“那就是他们来着了呗,我这个人可不怎么通音律的。薛四姐一个劲跟我说曲能动情达意,应该多学学。唉,怎么不说她自己的琴弹得多振聋发聩呢。”千越筷子上沾了水,画下一个方。
“殿下,琴弹的不好吗?”元问道。
千越不住地“啧啧啧”,一副惋惜之态,“有机会可以试试,但是呢,就算再听不下去也不要在面上露出来,她会打人的。”
元忍着笑,随手画上一个圆圈,“你输了。”
“诶诶诶诶,我刚刚画的可不是这儿!这不是你的子儿吧,这是方的不是圆,这个棋子是我的!”千越依旧胡搅蛮缠道,“不行,擦了再来。”
不一会儿几个小厮抱着白黎的琴走过来,还抬着琴案摆好。白黎端庄跪坐,亲自调整好琴弦,十指抚上琴弦,随即一段华章流出。
这一曲分明是迎客所用的《嘉宾》,音节快而轻,是喜庆之乐,用在此处自然再恰当不过。
一曲终了,前一弦音还未散尽,又是一曲紧接奉上,这一曲是《辗转》。
《辗转》两解,身世如浮萍,坎坷多变之人,命途多舛,颇含沧桑。另外一意取自辗转反侧,就是一曲所思隔山岳,慕之不可得。
薛琬一向喜欢打探这些杂七杂八的风月之事,以前是江湖上那些侠客的,如今是朝野重臣的。听到这一曲《辗转》,她自然先想到的是第二种意思。
只是眼前这个人,白黎,生得也太仙风道骨了些,待人亦是太友善了些,平白生出些不可亵渎之意。
一曲终了,一音不差,一节不断,四下一片喝彩之声。白黎起身,略一颔首,“献丑了。”
年轻人又自顾自闹了一会儿,便陆续告辞。元拓吃饱之后便泛起困来,封清曲便带了去内室歇息,封清曲并幽兰前去看顾。
千越向白黎讨了几副骰子,喊了元去探讨胡话骰子去了。
薛琬在元拓睡着的侧厅喝茶,白家父子作陪。一盏茶见底,还未续上,只听白青桓道:“长公主殿下既是慕前辈之后,想来对青鼎门武学也略有造诣吧。”
薛琬手上一抖,茶盏撞出声音。白青桓此言,倒不算突兀,他自己便是剑术高手,自然与人谈的多的也是江湖之事。
青鼎门是四国内数一数二的剑术门派,白青桓口中的慕前辈慕颜清,是她的外祖母,曾经武艺一骑绝尘的女掌门。
青鼎门武学,她当然学过,还不少,只是不能轻易示人。
“白前辈见笑,我虽自小在外祖府中,但天性顽劣,虽说外祖母悉心教导,但功夫依然只学到三式拳脚。青鼎门如此盛名,造诣更不敢谈。”
“殿下勿怪,白某一介江湖人,自然对江湖谈的多了些。”白青桓一茶敬上。
“无妨,我也喜欢江湖事,白前辈多讲些,我也求之不得。”薛琬坦然道。
“慕前辈德高望重,却一直无缘得见,也是憾事。”白青桓道,“青鼎门下能者众多,慕南观、越丞、荆晨,这三位慕前辈的高徒皆是一流高手。如今的年轻一辈也个个身手不凡,掌门慕迟,前掌门慕衡,可谓个中翘楚。”
薛琬浅笑,“前掌门慕衡,不过一介不肖之徒,如何担得起白前辈口中的翘楚二字。”
“是非对错,原本难分,白某久在江湖,见过的糊涂恩怨账多了。所以一向识人只认本事,不论毁誉。何况慕衡已杳无音信六年之久,她离开青鼎门之时不过十六年纪,就算硬要计较自有青鼎门人,也轮不到外人。”白青桓放下茶盏,而一旁的白黎,手指已不自觉蜷了起来。
“白前辈果然快意。”薛琬道,“不过若人人都能如前辈一般,对自己不明之事少些置喙,这天下就太平多了。”
“人心本就是最难掌握的东西,管住别人的嘴或许可以威逼,可以利诱,但如何控制人们心中所思所想却从未有人做到过。就像今日长公主殿下不过是来做客,一些流言便已传出。”白青桓摇摇头,“可见俗人本俗心,天性如此。”
白青桓的目光瞟向白黎,薛琬还想着青鼎门的事,险些没有回过神,后来思忖片刻方知其意。刚刚幽兰与她闲聊,那些子弟都传开长公主殿下准备收面首,冯恕江辙二位公子并未同意的消息,这白家公子倒是和殿下举止亲密,怕是有戏。她也不知道哪里亲密了……
看白青桓的意思,大概不愿自己儿子和她这样的“俗人”扯上什么关系。“既然知道是流言,白前辈与薛琬,心中有数就是。”她面色有些清冷,白黎看了她一眼,心中滋味有些难以言表。
待到元拓醒过来,薛琬一把拉走玩得不亦乐乎的封千越,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