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玉低声道:“不,不必了。这样或许对姐姐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之前她一直昏迷不醒,可是在梦里却眼泪流个不停,反复说着忘了也好,忘了也好。是啊,忘了也好,无论如何她和暮掌门都不可能,且这六界到处都是她的流言蜚语,就算她清醒了,我也怕她承受不住这压力。倒不如就这样,即便她痴傻了,完颜府也足以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那个天真单纯的少年,不知何时变得成熟而深沉。
她明白,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意味着对人的改变。留佛黯下神色,自言自语道:“这怎么会是好的结局呢?”
她想到那个灿烂明媚的少女,那目若秋水的黑眸,那做事风风火火的架势,那让人又爱又恨的呆榆……浣衣姐姐,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吗?
手突然被人握住,留佛一惊,侧脸看去,只见浣玉昏醉未醒的模样,歪倒在她的脚下,仰头悲戚道:“留佛妹妹,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万古仙山了,我要照顾姐姐,而且继承了家主之位,虽一切并非我愿,可我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不能修仙了。”
房间内烛火微闪,浣玉翠羽般的睫毛下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体温回升的他,脸上呈现醉后的坨红,尊贵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他,也会无助到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留佛心绪交织杂乱,一时语塞。
本来的目的是打算询问关于漾雪最后的计划,但面对这样的场合和这样颓废失落的浣玉,她实在做不到那么自私的开口。
“既然无力改变,那就顺其自然。如你所说,痴傻若是浣衣最好的归宿,那么你留在人间稳固你们的家族,也是命运的使然。别多想了,先休息吧。”留佛稀里糊涂的安慰道。
“命运的使然?你知不知道,天界要乱了,人界也要乱了,再也没有什么太平盛世了。我不仅要稳固家族,还要保人世不乱……留佛妹妹,这个担子太重了,我怕,我怕辜负所托啊。太重了,太重了……”
她手中的毛巾掉在地上,捧住浣玉沉沉的睡颜,急忙道:“为什么人世会乱?你答应了谁的托付?是不是薛阳的?”
无论她怎么摇晃,浣玉已经陷入沉睡,怎么叫都叫不醒,留佛只好将他扶到床上,盖上锦被,在屋里不安的走动了一会儿,才趁着天色未明,赶到浣衣园去探望浣衣。
墙角的那株珍稀绿萼梅只开了零星几片,枝丫有些光秃秃,伸向夜空。留佛感叹一声,纵是浣衣的宝贝,没有了主人的关爱,它是不是也觉得今年的冬季特别冷?
刚走到门口,屋内乒乒乓乓摔东西声接踵而至,有丫鬟不住地恳求:“小姐,小姐,没有鬼,小姐别摔了,小姐快去休息吧!”
留佛快步推门而入,询问道:“怎么回事?”
但眼前的景象还是吓了她一跳,她终于明白浣玉那心痛凄苦的表情从何而来,天哪!这哪里是那个丰润明媚的浣衣姐姐!!
这个头发蓬乱,干瘦到仿佛见风就倒的女子真的是浣衣姐姐?
留佛还没有从惊痛中缓过神来,浣衣就已经光脚欢呼着跑出屋外:“下雪喽,下雪喽,弟弟,娘,快来看下雪喽!”
“小姐!呀!小姐雪地凉啊,快进屋吧!小姐!”丫鬟门惊叫着拎着鞋就往外跑。
“娘!你来啦,快看下雪了!”眼眶深陷的浣衣拉着一脸惊恐的小丫鬟欢喜地指着天空叫着。
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婢不是老夫人啊小姐,小姐恕罪,求小姐快回房吧,着凉了老夫人和少主子会担心的,小姐。”
浣衣木然而空洞的眼神毫无知觉的看着,突然她像是发现了恐怖的东西,指着院中唯一的一棵绿萼梅花树大叫:“娘,有鬼!娘!弟弟!有鬼!看,那是鬼,好多触角,师父救救我,师父,它过来了,浣衣害怕。”
说着,又越过丫鬟飞跑进屋,彼时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刀,对着绿萼梅树狠狠的劈砍下去。
“小姐不要啊,那是小姐最喜欢的梅花树啊,小姐,快住手吧!”
丫鬟连忙扔掉鞋子,连滚带爬的去抢夺浣衣手中的大刀,却被乱挥的利刃割伤了手腕,丫鬟哭叫着继续抢浣衣的刀。
留佛一把将她拉开,轻易地夺过刀,扔在雪地上,浣衣呆了呆,歪头看了看留佛,突然大哭起来:“留佛妹妹,我想你了,你怎么不去听颜找我?”
“浣衣姐姐,你记得我?”留佛惊喜道。
旁边丫鬟捂着流血的手臂摇头道:“不是的,我家小姐见谁都会乱叫姓名,自从醒来之后,她就已经完全记不得任何事情了。”
留佛叹了口气,本来仅存的一丝侥幸破灭。她看着又想捡刀的浣衣,伸手点了她的睡穴,并对仍存惊慌的小丫鬟道:“辛苦你了,你先去休息吧,今晚我来照顾浣衣姐姐。”
顺道使用法术抹去了她手腕那条正在流血伤口。小丫鬟连连行礼道谢后,这才离去。
留佛扶着浣衣回到房间,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替她整理额前的乱发,眼前却是她大大咧咧大声欢笑的样子。
她不知道暮泽熙和千夏红妆现在怎么样了,但是浣衣是无辜的,却落个这样的下场。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最后的结局!
她绝对不会让浣衣就这样疯疯癫癫的缩在人界度过余生,任何伤害到浣衣的人,他们必须浣衣一个交代!
即便是忘,也绝对不会用这种方法忘记,一生尊贵荣宠,天之骄子的世家大小姐,怎么可以就这样窝窝囊囊了却半生呢?
师父一定会有办法治好浣衣姐姐的病,下次再见到师父一定要先认错,不能再像上次那样顶撞他了。
“邦邦邦”
这个时辰,是谁在敲门?留佛皱眉。
“主人,是我。”缘腓的话语声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知是悲伤过度还是在外面停留太久冻的。
留佛起身开门,缘腓眼睛肿的如核桃一般,小小的袍子上落满雪花,低着头也不说话,兀自进屋。
原本以为来的是他自己,一个身影从侧面闪出来,留佛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面容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哪里见过。
芷离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缘腓,又瞄了瞄满脸诧异的留佛,小声提醒道:“缘姐姐,我是阿离啊!”
即便是这么小声,缘腓还是突然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芷离,芷离缩了缩脑袋连忙改口:“留佛姐姐,我是芷离啊。”
“乌枫峡的芷离?那个小姑娘?”留佛终于有些印象。
芷离闻言高兴起来,拼命的点头,但因着这周围气氛实在有些怪异,她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是拉着留佛的衣角,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并尽量离缘腓远远的。
进入屏风后,留佛就看到缘腓呆呆坐在浣衣的床前,肿成一条缝的眼睛里,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心一痛,她上前将缘腓抱在怀里,低声安慰:“我会找到治愈浣衣姐姐的办法,缘腓不哭了。”
薛阳,提起这个名字就让留佛心如一片片凌迟一般痛苦,而缘腓和他感情那么深厚,真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出阴霾。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缘腓觉得自己很没用,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薛阳他临终前跟我说过,如果我想恢复之前的法力和本体,可以去一个地方进行本体的重新淬炼,虽然很疼很疼,但缘腓一定可以忍受过去。”
“什么地方?会不会有生命危险?”留佛抬起缘腓的小脸问。
“就是決央池啦,我就知道啊,听说进去的人九死一生呢。”芷离抠着手指无所谓道。
缘腓恼怒的瞪了一眼芷离,却不得不将心思放在留佛的阻拦上,果真留佛听了脸色大变,上面明显的了三个字:不可能。
缘腓铁了心思,从留佛怀中挣脱出来,挺直了身板叫道:“谁也拦不住小爷,小爷就是要去!”
“缘腓,我知道薛阳的死让你很不好受,我也同样。我不管決央池是个什么地方,只要威胁到缘腓性命的,我都不会答应,我不能再失去了,你懂吗?”
缘腓眼神闪了闪,小脸上纠结了一刹那,偏离过留佛的眼神,看着地板铁了心道:“小爷不管,小爷就是要变得强大,不能整天像娘们儿一样弱,要不是这次轻敌让月红毛给活捉了去,薛阳他也不至于为了救我和折天戟而这么早送命。小爷想好了,小爷一定要去那什么決央池换回本体。待小爷归来,一定要先抽了月红毛的脊梁骨!”
知道他的性子执拗,留佛清楚软言相劝必定不会让他回心转意,便也冷了脸威胁道:“好,你虽口口声声叫我主人,却不听我的劝告,那我还要你作何?既然你执意如此,一定要去什么決央池,可想好了,一旦你跨出这个门槛,你就不在与我有任何关系!”
“主人!”缘腓不可置信叫道,慌了神的他不知该如何办才好,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流的更凶。
芷离很有眼色地绕过缘腓,接近留佛,忧心忡忡的问:“留佛姐姐,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啊?”
因着太过心烦意乱,留佛一边想着是不是要把缘腓抱起来安慰,一边随口道:“先尽快查清楚薛阳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然后呢?”芷离睁大眼睛再次问。
留佛终于开始正面相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脑海中不觉得想起墨莲的话,弑神枪的气息,那个叫阿离的丫头……
说的不正是面前的这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