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秋默默叹了口气,为难的看了江宁一眼,道:“江师妹,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照顾他一阵子,我知道你们宗门就在附近,如果能有个好的地方让他养伤,我想...也许还能捡回半条命来。”
江宁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她走到窗边,勾了勾手指头,赤眼蜂自袖中飞出,在她身边转了转,便飞走了。
钟子秋不自觉笑了笑,他果然没有看错,江师妹还是那个江师妹。
即便现在身为一方门主,仍然是那个面冷心热的江宁。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孙氏端着热汤走了进来,道:“天快黑了,趁着做了点晚饭,几位将就吃吧,我摊了几个面饼能够填肚子,尤其这床上这位,得吃东西,吃了东西才能活呀。”
这话说的倒也是实在的,听说烙了饼,江宁上前打开盖着的公鸡碗,果然有好几块巴掌大小的面饼。
孙氏万分留恋的看了一眼碗里的饼,收回目光,又挨个把汤碗摆了出来。
江宁分给她一个,道:“我们吃不了这么多。”
孙氏道:“我吃过了,你们不嫌弃才好,赶紧趁热吃吧。哎,我看这位公子当真可怜,属实没想到这莲花教居然会作出这么没有人性的事。”
钟子秋没说话,起身从柜子里拿了床棉被垫在周悯身后,被这么一晃动,周悯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他恍惚的看了一眼窗户,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梦境,闻着汤饼的味道,动了动手指头,这才发现自己这不是做梦,只是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见他醒了,在场之人都笑了起来,至少醒过来了,那这命算是保住了,尤其孙氏,比任何人都要激动,紧赶着往外跑去通知大家伙。
钟子秋也拦不住,就随她去了。
周悯艰难开口道:“我好像见过你们...是今天在地牢救我的人么....”
江宁道:“有吃的,你要不要?”
她已经很大方的把自己的面饼分出来了。
钟子秋道:“他刚刚才醒,估计吃不得这些,不过有汤可以喝,是玉米面糊汤,你要不要吃一点,我扶你起来...”
周悯道:“要是能吃到金陵的阳春面就好了,一勺猪油,两勺酱油,最好再加几片卤肉...那就更好了。”
苏师姐道:“等你好起来会吃到的,你若是实在想吃面,我现在去问问有没有,给你煮一碗过来。”
“算了...不用麻烦了...”
周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看着似是想哭。
江宁安慰道:“你是画画的,腿没了还有手,可以继续作画,并不耽误。等我回去之后让我们武护法帮你制一个木轮车,可以代步,去哪里都方便。”
被她这么一安慰,周悯更想哭了。
苏师姐打算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问道:“你为何会变成这番模样?”
钟子秋扶了扶额,如果有人要自尽,让这俩小姑娘去劝的话,可能人家不想寻死也得死了。
现在这个时候,周悯还没有平复过来,就让他想起往事,岂不是在伤口上撒盐吗?
钟子秋道:“等他吃点东西再说吧。”
周悯喝了口热汤,汤里面有几粒米,嚼碎了融化在口中,是米香的味道,这会子他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早些年家道中落,就靠画画为生,再到后来家宅房产被亲戚所占,只能带着父亲出来寄居破庙,风餐露宿。
于是他决定发奋图强,考个举人什么的,安安生生当个教书先生,至少也能糊口。
可最后连这点简单的愿望都达不到,所以人生的风波对他而言,也已经经历了大半。
如今断了腿,虽然觉得难受,但仔细想想,原本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指望,无非就是雪上加霜而已,反正也没人能比自己更倒霉了。
他又喝了口汤,顺着喉咙往下流,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一样,他猛地咳嗽出来,扯的伤口生疼。
钟子秋递了张帕子给他,周悯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苦笑:“习惯了,这辈子从来没有顺堂过。”
江宁放下碗,看了一眼周悯的身后,跟着一串影子,数量还增多了,连带着八角村这十几个死去的亡灵也跟在身侧不远不近。
最开始在莲花宫看到周悯的时候,那些黑漆漆的影子靠的更近,现在大概是顾及江宁在这,还稍微保持了一些距离。
在周悯额头上方,印堂始终笼着一片黑气,隐隐还看到一个鬼影在里面晃荡。
江宁道:“如果你不想这么倒霉,也可以帮你化解,只是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周悯苦笑:“倒霉与否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对了,你们救我出来,可其余那些村民怎么办呢?他们也是无辜的。”
钟子秋道:“我们正在想该如何着手,里面有法阵,如果硬闯进去,只怕会得不偿失。”
周悯闻言,垂下了目光,也知此事难办,确实不好强加于人。
苏师姐道:“你还是说说到底怎么被包不住抓走的吧。”
周悯叹了口气,道:“可能是和我的画有关。”
江宁道:“你画活的人都是已经死去的人,而且他们只能维持生前一段时间,对么?”
周悯惊了惊,但很快平复,道:“这位姑娘所说不错,那些过于思念自己所爱之人的求画者会慕名而来,于是我便收取一些钱财帮他们作画,只是都是些故去的人,我当时隐隐觉得不安,但后来想想有了银子就能糊口,也无所谓鬼神之说了。”
江宁道:“看来你并不贪心,银子收的不多。”
周悯道:“我唯一的愿望是能考科举,作画什么的,对我来说是我心中之所爱,要用来敛财...已经是很对不起自己的初心了。”
也正因为周悯不贪心,才会活这么久。
江宁大概算是明白了,周悯这种能力不是与生俱来的,他祖上本就是老好人,有福荫庇护,只是到了他这一代,身子弱、招邪祟、笔有灵、吸阴气。
这里的弱不是身体素质强壮与否,而是他的命格原本就如此,所以极易招来鬼魂。
一般来说会被附身乃至亡灵跟随的情况有两种。一种是逝去的亲人,因为思念和执念,大多在头七那一日回到家里,与家人告别。
第二种就属于外鬼跟随。
这个很好理解,若是一个人好酒,自会有酒鬼跟着,若是喜欢赌博,自会有赌鬼跟着。所以常常人不能自控的缘故,大多也是受此影响。
问题不大,驱逐了便是。
可周悯这种情况却是第三种。
他画画的时候气息外泄,逝去的亡灵借助他的活气短暂的活了过来,其原理和之前那具活尸一样。
不同的是这些人大多是因为亲人的思念和自己的执念为媒介,当完成这些夙愿后,周悯便能获取一些能量,支撑他的寿元。
大概包不住就是看中这一点,他源源不断的生气外泄,所以才利用起来的。
江宁闭了闭眼,道:“走吧,先把周悯送回我们戮仙门,接他的人已经来了。”
苏师姐和钟子秋略微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确实有人来了。
几个穿着黑衣灰袍的弟子赶了过来,还抬着一顶有雨帘的轿撵,为首的则是一个穿着红袍、红色短发的男子,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耐心的等在门口。
江宁打开了门,“他的腿不方便,你们先带他回去,我随后便到。”
红鬼应了一声,朝身后弟子招手,众人上前将周悯小心抬到轿撵上。
周悯略有些不安,钟子秋道:“不用担心,江师妹是戮仙门的门主,如今接你回去养伤,一来你能够安全无虞,二来也有个稳定居所,等我们完成苍梧山的任务后定会来看你。”
红鬼面无表情,招了招手,一行人踏着云雾,抬着轿撵先行了一步。
苏师姐目光暗暗,这些人昔日都是戮仙门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也都归于江宁手下,到底是什么样的本事能让这些人甘愿臣服,那么到底哪一个才是她认识的江宁呢?
她垂下了头,不由握紧了手里的剑。
钟子秋看周悯被接走,了却一桩心事之后又有一件心事浮出,他皱眉道:“我和苏师妹不日就要启程,但在走之前想把那些人救出来,可同时我又担心即便短暂的救出来,那以后可怎么办?”
江宁道:“我会让人通知镇妖司来处理的。”
钟子秋道:“还是江师妹本事,只一声令下,底下的人莫敢不从。”
师妹有个好前程,他是当真替师妹开心的。
江宁道:“还有一件事,麻烦苏师姐帮我找一下灵珑,现在还没回来,多半又迷路了。”
估计王守财没找到人,不然也不会这会子还回不来。灵珑向来有这个毛病,一条路,来来回回走十几遍才能勉强记住。
苏师姐点头道:“虽然你我现在境地不同,终归是有几分情谊在的,这只是一件小事,我当然可以帮忙,可万一将来你我必须刀剑相向,希望江师妹那时就不要念及旧情了。”
江宁低眼一垂,没有接话,只道:“我先回去准备一下,忙活这么两日,怎么也要收点利息,晚上在神尊庙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