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寞的这句话又引得心情七上八下的亲信们一阵惊呼，简长安跳了起来，很是狼狈地问道：“您要立李栀公主为皇储我可以没有意见，但退位又是什么意思？”

林寞也站了起来，背着手悠悠地说道：“我也是契合者，我也是异于常人的超能力者，你们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帝国从建立至今就动荡不安，人类需要一个平稳期进行休养生息了。我的身份整个星系无人不知，这段时间契合者的祸乱已经让国民们充分了解到契合者一旦不受控制会有多大危害，也足以让他们了解到契合者又是什么样的超然存在。我不认为在这个时候我以及这些契合者的继续存在会对帝国的局势产生正面影响。

在我刚才提出想要流放这些契合者时其实我就是在考验你们，果然你们的观点是正常的，是与普通国民相符的。所以我想带着这些契合者离开伊甸星系。我们会带上充足的物资，去寻找一个远离伊甸星系的新星系，在那里开拓一个新世界。我想试着慢慢改变这些契合者的观念，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我以前曾经多次说过自己胸无大志，梦想就是在云星做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渔夫。但我这些年来的经历在逐渐改变着我的想法，我对于目前这个传统的人类世界感到了厌倦，我想试着开拓一个新世界，根据自己的想法改变人类，让人类的进化走向另一个方向，这种尝试本来绝无可能实现，但这些契合者的出现却让我的尝试产生了可能。你们想象一下：一个全是由超能力的契合者组成的世界，进化的速度也必然是超越普通人类的。这样的进化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本来可能要万年万万年才能逐渐产生结果的过程，现在缩短到百年千年，或许会是非常有趣的事情。而且就算失败了也不怕，这个新世界远离伊甸星系，就像是默星人把地球当成实验场一样，是好是坏都不会影响到默星本土。你们想想，这样没有后顾之忧又能满足我想法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

尽管林寞滔滔不绝，但会议室中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一脸死灰地看向林寞。他们都觉察出现在一脸兴奋的林寞是真的想做出这样一番尝试，那么他们到底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打消林寞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呢？

“我知道你们不是觉得我疯了，就是觉得因为娲的事我受到刺激了。”林寞平静下来，目光自大家的脸上一一扫过，他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你们有没有想过人类危机并没有解除。娲死了，但她带来的只是新的祸端，先前与人类为敌的不是娲而是与人类斗争了上百年的诺森啊。诺森对于人类的威胁并没有消失。但如果我带走了所有的契合者，整个伊甸星系再没有生物程序存在，诺森失去了最重要的力量，群龙无首，对于人类也产生不了什么威胁了。然后人类再努力发展进步，慢慢的协调与人工智能之间的关系，我不敢保证未来肯定二者之间就会和平相处，但关系肯定会逐渐改善。但我能保证的是，只要诺亚还留在伊甸星系，诺森就绝对不会死心。而且现在诺亚与我二位一体，想把他从我脑中剥离出来是不可能的，想要让他离开伊甸星系，只有我带走他这个可能。所以你们看，无论是为了满足我的改革尝试还是为了整个人类的安全，我的计划都是必须的。”

李栀凄怆地问道：“所以，你就必须要自我放逐，远离整个人类社会吗？”

林寞有些无言以对，但他不得不反问：“那你有什么良策吗？”

李栀也无语了，在场众人也没人能提出什么意见。

林寞轻笑：“领袖是什么呢？你们是不是以为领袖就是整个帝国供奉起来的最高统治者，平时享受极致的荣华富贵，坐在安全的地方为帝国方针政策提提意见，签签文件就行了？真正的领袖要能够为自己的族群指出前进的方向，消除一切可能为自己族群带来危险的可能，要勇于奉献，甘于牺牲，让自己的族群能够过得更好。我身为帝国的皇帝，带走对于帝国能够产生危险的最大根源，把位置让给能更好治理帝国、给百姓带来更好生活的合适人选，这才是皇帝的职责，是我身为人类领袖最应当做的事啊。你们如果要劝阻我放弃这个计划，这是你们的失职，如果我放弃这个计划，那是我的失职，我会丧失我的信念，失去带领人类走向更辉煌未来的能力，我就更不配成为人类的领袖啊。”

林寞充满了感情和感慨的话语响彻耳畔，没有人不为之动容，也没有人不黯然泪下，自然，也没有人能够反驳这番话。

失去了理想和信念的领袖不是好领袖，强留下这样的林寞无异于扼杀他的激情和思想，正因为太爱戴林寞，所以他们才更无法反对，爱一个人，难道不是应该放手让他去放飞自己的理想，追逐自己的渴望，实现自己的目标吗？

这是新帝国建立以来最不欢而散的一场高层会议，所有人都像是帝国被敌人占领、丧权辱国的样子，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一切已成定局，这世上其实并没有人能改变一个真正的觉悟、一个坚定的决定，有的只是惋惜和不解，还有悲伤。

默历1743年12月6日，这是“探索”号舰队离开海文格星的出发日。

这支舰队共有大小29艘恒星级飞船，载有伊甸星系最先进的技术、最有代表性的物资，总指挥是已经退位的前任皇帝林寞，乘客是1001名契合者，还有一些自愿追随林寞而去的普通人类，不过林寞提前声明过：凡是要跟随前去的普通人类都要接受诺亚改良过更加安全有效的人工契合改造，以免在新世界中产生不平等的地位。

林寞拒绝了大部分部下的请求。罗莎莉和简长安、瓦尔夫和夕夏、弗蕾亚和东瑞、安东尼和新婚妻子，他们全部都在伊甸星系有了幸福的归宿，而且他们还有亲人在这里，虽然他们更想与林寞一起，但林寞还是坚决地拒绝了。

最后林寞只带了誓死要求同行的而且没有任何亲人的艾什和伊夫力，还带了一些在帝国无牵无挂愿意去新世界开创未来的国民，包括一些誓死效忠于他的云墨军官。

在临出发前沃尔特博士带着一三也要求加入远行的行列，理由非常充分：“我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了，虽然我老了，但我研究了一生的对象就是生物程序，你把所有的生物程序都带走了，以后让我在伊甸星系研究什么呢？我只能跟着你一起走，边走边研究了。再说……”

沃尔特博士对林寞挤眉弄眼，耳语道：“分离契合的方法我已经研究出一些眉目了。当然，只限于分离你与诺亚这种自然契合的，那些人工契合的是没办法了。但是，你不带上我的话，还有谁能能你摆脱诺亚那个讨厌鬼呢？”

于是林寞当场拍板带上沃尔特博士和一三。

四大超级人工智能中梵天对于守护李氏有着发自核心的信念，无论林寞如何劝说他留下守护帝国都不能奏效，最后在诺亚的劝说下，林寞无可奈何，只能带上了梵天。

而林寞从克洛伊带走的唯一纪念物就是乔拉和李奥墓上的一捧土。

出发前，帝国第二任皇帝李栀带着养子小提姆亲自前来送行。尽管这一年多来她无数次劝说林寞无果，在这最终分离的时刻，她还是忍不住做出最后一次努力。

站在林寞面前的李栀在这一年多里成长非凡，但也憔悴了许多。她温和地看着小提姆与林寞亲热地拥抱，做了最后的告别，然后让侍从带走了提姆，与林寞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李栀还没说什么，林寞就微笑着说：“不要再劝我了。在我临走前告诉你一个秘密：契合的前提是必须拥有一种超能力，在默星叫做‘心灵感应’，因为是默星人相互之间的沟通，而在地球则叫做‘读心术’，是单方面的，因为只有默星后裔才拥有这种单方面的能力。”

李栀一开始并没理解，但几秒后她明白过来，顿时惊讶地合不拢嘴。

林寞笑着低声说：“所以，你懂了吧。我自始至终就能够读取所有眼前人的思想。而我身为李氏后裔一事全国周知，不会没人联想到李氏独有的‘读心术’这个超能力，这个秘密怕是也保持不了太久，如果泄露出去，你觉得整个帝国上下是会更加爱戴我，还是会产生些别的情绪呢？”

说完，林寞向李栀摆了摆手，走向在不远处等候他的艾什和伊夫力等人，一起进入了旗舰。

李栀惆怅地看着舰队在送行的大群国民的悲伤送别声中远去。她日渐增长的政治觉悟告诉她，没有任何一个人类会喜欢自己隐秘的思想被别人明察秋毫地窥探。林寞这个遗传自默星血统的超能力如果被别人知道，许多人会感觉到被冒犯，对他逐渐产生疏远。就算是林寞身边最亲密的人也会在林寞的注视之下从不自在而逐渐变化成为厌恶，哪怕林寞一个不自觉的目光都会让人有种赤裸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感觉。于是慢慢的，林寞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会由国民英雄最后变成丑恶的窥探者……

李栀怅然若失，林寞的远去，未尝不是在避免这种被人厌恶的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