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寞！”悦耳的声音骤然响起，“我们结婚吧！”

林寞身子僵了一下，他猛地掀开了被子四处寻找声音的主人，但房间里没有别人了。

“林寞你是木头人啊！”似乎是斥责，却又分明是娇嗔，羞涩有之，恼恨有之，无不过是恋爱中的小儿女情韵。

“林寞，为什么？”似乎得不到答案，声音带着哭腔，有愤怒、痛苦和悲伤，更有着缠缠绵绵的爱恋。

“我可以等，你好自为之……”坚强中带着几分脆弱，告诫中却沉浸着几分期待，余音袅袅，饱含深情。

然而佳人音韵犹在，芳魂已逝。

林寞猛地捂住了耳朵，痛苦地把头埋进了膝间，却捂不住记忆中乔拉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整个世界都被乔拉的声音占据，到处都是她晃动的身影。

如果景玉还在，必会忧伤地说：“主人，其实你对乔拉总是不假以颜色，只是怕自己会爱上她，消磨了气志，影响了报仇的决心吧。其实如果你肯听听自己的心声，它是会回应乔拉的吧。”

然而景玉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开导林寞，所以林寞只能哭得一塌糊涂，像个孩子一样躲在没有人的地方痛苦地舔着伤口。

林寞不肯吃饭，整日整夜蜷曲在床上不肯回应别人的关心，无论是医生的问诊还是纪伯伦的关心，林寞都是无动于衷的，像一个安静的木偶，随便别人如何摆弄，没有表情，没有语言，如果没人关照，就那么缩起来，像子宫中的胎儿，自己保护着自己，自己封闭着自己。

李栀也来了，纪伯伦将林寞的消息偷偷通报给联会另四位总督，经大家商量后，决定还是让与林寞关系最密切的李栀来开导林寞。他们也知道纪伯伦已经找到林寞一事瞒不过阿默的生物程序娲，但大家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找着借口，李栀是打着探望纪伯伦病情的旗号来的。

当李栀赶到琉森时，林寞已经过了缓冲期，生活恢复了正常，只是木木的，一直不说话，平时就坐在卧室的窗前凝视窗外。

纪伯伦很贴心，在李栀探望林寞前就把卧室里的护士撤了出来。

李栀推开卧室的门时，一头白发刺伤了她的眼。林寞那一头曾经乌黑柔顺的短发现在已经变得雪白。林寞就像一个耄耋老者，佝偻着腰坐在窗前，背对着自己，那身影陌生之极，令李栀瞬间就泪如雨下。

“林寞……”李栀的声音很轻，似乎害怕惊扰了脆弱的林寞，然而这声轻呼带着浓浓的哭音，也带着浓浓的悲痛和怜惜，哪怕是林寞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所以林寞的身子僵了一下，但又恢复了原样，不曾予以回应。

李栀飞奔过去，从后面圈住了林寞的肩膀，甚至不敢面对他，抱着他细碎地哭泣起来。

李栀在林寞面前哭过，比如说她和林寞流落荒野，因为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曾经嚎啕大哭过，哭得毫无形象，哭得极为狼狈。此时李栀远不如那时哭得那么可怕，然而她吸啜着空气，身子颤抖着，似乎在咬着牙阻止自己的哭声，那种刻入骨中的压抑反而比嚎啕大哭更让林寞难受。

林寞的肩头很快就被泪水浸透了，那冰凉的泪水似乎灼伤了他，让他身子颤抖了一下。

李栀感觉到林寞的头轻轻碰了自己的鬓角，心中一喜，围着林寞转了半圈，蹲在他面前仰望林寞。

林寞发如白雪，眼神也沧桑到了极点，往日那幽深不见底的眼瞳中似乎浸满了悲伤，见李栀眼睛红肿，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发顶，嘴唇蠕动了一下，但并没有说话。

“林寞……”李栀抓住了林寞的手，那向来火热的手竟是冰冷的，李栀似有千言万语，但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细细搓着林寞的手，似乎把他的手暖过来就是自己唯一的责任。

李栀微垂着头，却看到一滴液体滴落下来，落在林寞白色的衣襟上，显出一小圈透明。她吃惊地抬起头，另一滴泪水此时也自林寞脸上滑落，没入了衣襟中。

“大家……”林寞因为许久没有说话，声音沙哑干砺，脸上肌肉抽动，又有泪水滴落，“一个个都离去了……”

不说远去的李佑和姚瑶，单止林寞踏入克洛伊的这5年里，目睹了多少人的离去：筱原武、威廉、菲恩、李奥、海登和诸多云墨军官，现在又多了乔拉……

里希特家族的嫡系至此已经完全灭绝了。

李栀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和生父，想到了童年的小伙伴，一瞬间有种溺水的感觉，身边的亲近之人竟只剩下林寞一个了，这令她不自觉地抓紧了林寞的手，似乎想从他冰冷的手中汲取温暖，有些荒唐，又有些悲哀。

李栀把脸轻轻侧放在林寞的膝上，尽管心中悲痛，但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职责，轻声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林寞肯开口说话已经是一个进步了，但李栀也不知要怎么安慰林寞。

“她……”林寞清了清嗓子，声音清亮了一些，“我们曾经约定……与诺森的战争结束后，我会娶她……”

李栀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她狠狠压制住想抬头的冲动，最后只化为轻轻的一声“嗯”。

林寞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只是在单纯地描述：“在加冕典礼时她偷偷潜了进去，答应给我时间……可是当我做到时，她却不在了……”

李栀不知他在说什么，只是含糊地应着。

“现在我可以娶她了，”林寞的声音悲切，“她却看不到了。她为什么那么冲动呢？为什么不肯再等一等呢？”

李栀终于抬起了头，努力镇定地回答：“林寞，别怪她。她是最后一个里希特，她不但惦念着你的安全，而且也有着属于她的重责，不仅是无可化解的，而且还有着外在的压力。”

林寞垂头温柔地看着她，脸上的悲伤令李栀心酸，“对不起，让你想起了曾经的你自己。”

李栀喉间一哽，别过了脸，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生逢乱世，身不由己。”

林寞抬起头望向窗外，眼中有着重重光影，“我曾经想过，或许做一个凡夫俗子未必不幸福。得到的越多，付出的就越多。一个接一个的重担压得人快喘不过气了。看外面那些矿工的生活多简单，赚一点钱，够基本的生活之用，除此之外再有些喝酒找女人的闲钱更好。一瓶酒足以令他快乐，一个吻令他兴奋。不用考虑未来，不用考虑别人，今朝有酒今朝醉，思维简单到只能容纳那么一点点事。”

李栀叹息道：“你又偏激了。你不是那些矿工，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很多烦恼？工钱被克扣了，受到上层阶级的凌辱，不能维持住一个简单温馨的家庭，唯恐不能繁衍后代，年老体弱时没人赡养，哪个不是痛苦？”

林寞偏头看向她，淡漠地问道：“我们做了那么多，可曾快乐幸福？”

李栀无语。

“既然做得多也不曾快乐幸福，那何如不做呢？”林寞不再看李栀，又望向了窗外，淡淡道，“你走吧，不要再来了。诺亚我已经解决了，你们好好治理国家，我不会回去了。”

李栀大惊，声音尖锐起来：“林寞，这时候你不能这么任性撒手不管了！你可知道阿默回来了，他得到了亿万教徒的支持，成为摄政王，再这样下去有朝一日他取代你也不是不可能的。你难道打算让一个异星人来统治人类吗？”

林寞脑子里似乎有根筋猛地一跳，抽得他头有些痛，他扭过头，一脸惊讶：“真是以前那个阿默回来了吗？我还以为是民间谣言。”

李栀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那个阿默。他一直黑袍罩身，但四大超级人工智能都承认他的身份，而且他能够随意操纵蓬莱岛和奇点炮，所以教庭承认了他，然后这个消息飞快传遍了整个星系，那些默教徒都快为他疯狂了。”

林寞有些好奇：“那为什么他会当上摄政王？”

李栀声音更尖锐了：“他说默星母星即将毁灭，为了争夺伊甸星系这个生存之地，默星人要来攻打人类，再加上你一直失踪，所以他就在默教的支持下成为摄政王，带领人类抵抗默星人，最近在默教徒疯狂情绪的发酵下，更是要求他成为正式统治者。联会、智能会和高层虽然强烈反对此事，但默教徒和他们煸动起来的平民因为对阿默的崇拜或是对战争的恐惧形成了强大的力量，造成了精英阶层和平民阶层的尖锐对抗，再加上诺森和诺曼又在此时蠢蠢欲动，为了避免在外敌入侵之前我们陷入内战，我们只能一再退让，但我们已经退让到低谷了。你再不回去，我们真的只能让他当皇帝了，届时联会和智能会就要解散了，等到五大总督各回各的行政区，四大超级人工智能被阿默的生物程序压制，帝国就成阿默的一言堂了！”

林寞不为所动：“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既然阿默在一千多年前就对人类有恩，那这次他发扬仁爱精神继续友善帮助人类，就让他帮吧，他的能力肯定比我大，而且又了解自己同胞，有他带领你们抵抗默星人，肯定好于我。”

李栀又气又急：“你就这么狠心放弃手头的一切拱手让人？你要知道阿默毕竟是异星人啊。你当初能够为了人类而与诺森这个异族斗争，为什么今日反而对于另一个异族就漠不关心了？”

“阿默能跟诺森一样吗？他再强大也只是一个人。”林寞冷漠地指出这个事实。

“可是他也有能媲美诺亚的生物程序娲啊。那不就是第二个诺亚吗？”李栀快要抓狂了。

林寞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李栀，我不是万能的，我拼尽全力斗倒了一个诺亚，我现在身心疲惫，再也不想去斗第二个诺亚了。你说我懦弱也好，说我临阵脱逃也好，我累了，让我休息吧。这个世界不是缺了林寞就不能运转了。”

李栀不甘心地抓住了林寞的手臂，用力摇晃着：“可是这世上只有一个李氏后裔，一个能同时号召整个伊甸星系全人类的领袖，我们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林寞闭上了眼睛：“那就权当我死了吧。我担负不起拯救全人类这样的重任。”

之后无论李栀如何软硬兼施，林寞都仿佛睡着般，再也不理睬李栀了。

“你从没对乔拉情根深种，又何必现在一副心已随她而死的嘴脸，你只是在逃避责任！”李栀这样的重话都没有引得林寞反驳，失望到了极点，转身决然离去。

"》在防守森严的帝国首都，在皇帝居住的皇宫，在诺亚控制的地盘，居然出现了帝国最先进的战机空袭，这简直比两个多月前诺森入侵帝国轰炸了桫椤园更让人吃惊。也因此，这场空袭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让人们很久后才注意到林寞已经消失于公众面前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