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小巷深处不但阴寒刺骨，而且翻涌着阵阵恶臭，就连夜不归宿的醉汉这个时候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小巷里，唯有瘦骨嶙峋的野狗夹着尾巴走走停停，寻找着食物。它闻到了血腥气，对着数米开外的那坨人体观察了几秒，感觉不到危险，所以又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舔了舔人脸。

男人的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轻轻转动了一下，虽然动作很轻微，但对于这只受尽了人类辱骂驱赶的野狗来说仍然是可怕的威胁，所以它低声呜咽着后退了两步，仍然盯着地上的人观察。

仰卧的男人并没有睁开眼，但垂在地上的右手食指突然弓了起来，紧接着是右手其他的手指，无规律地伸缩着，突然猛地握成了拳。

野狗呜咽着继续后退，因为地上的男人像僵尸一样非常僵硬地坐了起来，脖子在扭向这边时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面无表情地瞪着野狗，直到后者因为恐惧，嗷地叫了一声，夹着尾巴飞快地逃出了小巷。

诺亚感觉自己像在操纵一具古地球时代的铁皮甲，不但力不从心，而且身上僵硬无比。他不禁向林寞的潜意识发着牢骚：“就算是地球中世纪的铁甲骑士也不会比我发出更大的动静！”

婴孩嘲笑道：“这是我的身体啊，借给你暂时用一下就不错了，又不是完全失控的身体，你还想当成自己的身体那么用吗？好了，尽量隐藏起来吧。估计克洛伊那边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来，偏偏你又不能消除痕迹。”

诺亚有些吃瘪：“在你大脑重塑解锁我之前，我只能借你的耳目了解外界，根本无法接触网络，谁叫你把我锁住了。”

婴孩咭咭一笑，没有搭理诺亚。

男人摇摇晃晃着站了起来，在原地转了几个圈，逐渐掌握了平衡力，这才慢慢地走出了小巷。

此时，天际第一缕阳光斜斜打在了男人的脸上，让他眯起了眼睛并低下了头，前两天下过的雨在地上积了一潭水，借着阳光，男人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一头斑白、满脸伤痕。

他缓缓伸手碰了碰脸，这张脸上唯有一双黑眸没有改变，只是失去了灵魂，变得死气沉沉，彻底失去了原来的光彩。

但这具肉体里的两个灵魂都没有在乎这个，都很一致地沉默着。于是男人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小巷。

半小时后，诺亚弄清了所在的位置。

“这里居然是平斯克！”虽然诺亚觉得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此时仍然觉得太过神奇，就像是人类常说的一句俗话“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这里竟然是弗林特星的矿业重镇平斯克城。1739年这里曾经因为人类官员太过压迫人工智能，导致了人工智能的反抗，官员和军队勾结，屠杀了万多名平民和人工智能，还谎报是诺亚造反。林寞和李奥来过这里调查，最后处置了欺凌百姓和人工智能的官员，把李奥的舅舅前任里德候爵拉下了马，清除了混杂在人工智能中的诺森，还结识了林寞的重要盟友——纪伯伦。不过动乱中平斯克城几乎被夷为平地，这两年重建起来，再加上纪伯伦成为了这里的领主，统治比以前要开明公平许多，所以新的平斯克城反而比以前更繁华了。

天亮后，平斯克街道上的人烟稠密起来。虽然诺亚只能操纵林寞的身体进行最简单的活动，但他可以借用林寞的眼睛来观察这座新城，从人们的举止言谈和表情就能看出虽然这里仍然免不了有着其他星球的通病——贫富差距较大，但还是在平民的接受范围之内的。

新城、新领主、新风貌，平民们虽然穿着很朴素，但脸上能够带着由衷的笑容。宿醉初醒的醉汉们身上更多的是肆意挥洒的性情而非暴虐残忍的气息。有早点铺子开张了，空气中飘来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准备上工的勤奋工人们则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会为对面走来衣着比较阔绰的年轻妇人和她手中牵着的女童让路，然后挤眉弄眼地嘻哈大笑着，惹得年轻妇人俏脸微红，领着孩子快步离开。

诺亚站在路边仔细地观察这一切，在意识中迅速分析怎样隐藏林寞并维持住基本生存。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能量消耗，此时在诺亚控制下的身躯是微微佝偻的，配上那有些纠结脏污的斑白短发、一脸血肿未消的划伤和身上坠毁时划破又沾染了脏污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服，这幅形象就算在平斯克城也是会略引人侧目的。

一个白生生热乎乎香喷喷的包子很突兀地出现在诺亚眼前，虽然嗅觉被诺亚视为无用的感觉基本没有开启，但林寞的肉体还是本能地产生了唾液，肚子也咕噜了一声。两天前那一剂营养针虽然能保证三天内林寞身体所需要的营养不会缺乏，但胃是需要热乎乎的食物填满的。

诺亚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到是旁边一个刚买了一袋包子的年轻人递来的。这年轻人估计还不到20岁，身上穿着矿工最喜欢穿的帆布套装，结实耐脏，而且还洗得干干净净，人也整整齐齐，看来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还没有被生活的重负压弯腰，目光清澈，带着一丝同情看向诺亚。

显然，他以为一身惨状的诺亚是乞丐。

高傲的诺亚第一次被人类这样施舍，这令他在第一时间里勃然大怒，但在电光石火般的瞬间他就反省过来这是不对的。他把手缓慢地伸了过去。

年轻人善意地一笑，把包子放进了诺亚并不太干净的手中，然后转身离开了。

诺亚平托着手中的包子，手臂有些颤抖。高高在上的诺亚已经落魄到被人类施舍的份上了。然而诺亚不是人类，他可以有负面情绪，却绝不会让负面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力。这个包子是现在林寞的肉体需要的。

林寞有钱，有的是钱。在联邦拥有的资产足够买下几个弗林特这样的重要矿星，但现在诺亚一分钱都不敢动。否则会立刻被克洛伊锁定。诺亚并不想在与林寞契合成功前回克洛伊，他有他的私心。而且林寞更不会愿意在此时返回克洛伊，因为林寞既没有杀死诺亚也没有控制诺亚，他不愿意把自己这个定时炸弹带回克洛伊。

于是两个各有私心都不想在契合完成前返回克洛伊的家伙就这样达成了暂时的一致。

既然不能动林寞的钱，那就只能找办法填饱肚子了。

诺亚有点嫌弃地捏着包子，三口两口就吃了下去，胃里的灼烧感少了一些，虽然现在没有了大脑，但胃却很独立地发出了呼唤声：“填饱我！”

诺亚和婴孩在虚无中很认真地讨论起了一个问题：“在大脑重塑之前怎么维生？”

婴孩毫不犹豫地回答：“打点零工呗。我的身体素质良好，做点什么不够这段日子的食宿呢？”

诺亚颇有些纠结：“你只开发了基本权限，我对你身体的控制并不精细，太细致的工作做不了。”他突然一扬眉，坏笑起来：“找个大户打劫一把……”但声音立刻微弱下来，他怎么会想不到以他对林寞身体的控制程度来看，打劫技术性太强，而且真闹出什么事招来警察和当局的关注，不就违背了暂时隐名埋姓的本意了吗？

婴孩嗤笑：“简单的办法很多，你不要想复杂了。城外的晾晒场捡矿石，简单而且轻松。以你的眼力捡出供每天食宿费用的矿石毫无压力吧。”

诺亚无可奈何，虽然吐槽自己这个本星系第一聪明人居然要去干这种最低劣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但这是目前没有身份证明又急需隐藏身份还能维持生存的第一选择了。

平斯克在重建后取消了原来高大城墙的壁垒，也取消了进城的关卡，只有一个安全检查站。进城要检查，出城却不需要，所以诺亚缓慢地行走着，继续熟悉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度，晚上在城角的一处窝风处蜷曲着睡了一晚。幸好林寞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否则虽然是6月初，但以平斯克这种高纬度在外面睡一宿也是会感冒的。

第二天早上，因为没有钱坐交通工具，诺亚步行了20公里，差点没走断腿，傍中午才走到了离城最近的晾晒场，去领晾晒场给没有工具的人分发的工具。年轻力壮的人都进城寻找薪水更高的工作了，只有老弱病残和没什么能力的小孩子才会在晾晒场捡矿石。林寞的身躯虽然是年轻壮汉，但他这幅形象现在已经快被归到老、病行列中了，所以虽然分发工具的工作人员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最后还是发给了他一个桶和一把不太牢靠的小尖角锤。这些工具当然没有捡矿工自带的工具更好用，但总有如诺亚（林寞）这样一穷二白的工人会需要，所以一天的租借费是5毛，到晚上收工时要收回工具，而且从捡矿工的收入中扣掉租借费。

虽然用诺亚的意识控制着林寞的肉体，这完全是个临时组合，要讲力量，恐怕连个少年都不一定打得过，但这个组合要讲聪明，却真是整个星系数一数二的了。

虽然诺亚的聪明才智用来捡矿石是真正的大材小用，但为了得到足够的营养让林寞的大脑快速而且健康地生长，诺亚也只能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