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名年轻人到使馆登门拜访林寞,说是被救婴儿的父亲。林寞在办公室接见了这名名叫马歇尔的年轻人。马歇尔一进办公室就一言不发地跪下,把林寞吓了一跳,现在根本没有人行这种大礼了,他急忙过去扶起马歇尔,但没想到垂着头的马歇尔抬起头时已在无声流泪。
林寞见马歇尔激动成这样,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孩子没事就好。我也只是恰逢其会……”
马歇尔似乎是个很沉静内敛的人,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林大使您这是救了我全家的命!我母亲中年孀居,自埃尔斯出生后才似乎找到了快乐,把这孩子当成她的命。要是埃尔斯出了什么事,我的母亲恐怕也要活不下去了。就算这样,我妻子紧紧抱着埃尔斯回家后,母亲知道了这事都差点心脏病发作了,我妻子也吓得神魂不定,一直抱着埃尔斯不肯撒手。当我闻讯赶回家时,她们俩将埃尔斯护得紧紧,连我都不让抱,精神都快崩溃了。幸好我的长官通情达理,在我请假回家时委派了心理干预师随我一起回家,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慢慢开导她们俩,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发红的眼睛看向林寞,充满感激地说:“我实在想像不到,如果没有林大使的舍身相救,我这个家会成什么样子。我现在心里有千言万语要感谢您,但到了嘴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似乎只有行动才能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林寞轻拍马歇尔的肩,很是无语,沉默了一会方才说道:“我也不跟你矫情说这是举手之劳,能救下埃尔斯是他的运气,也是我的运气。这或许是上天的安排,让我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做了一件合适的事情。”
马歇尔愣住了,过了许久才感叹道:“以前我听过许多关于您的传闻,我总觉得有些不真实,现在我才知道世上真有您这样的人,就像神一样无所不能,为人却又这么谦逊亲和。”
林寞轻笑,摆着手说:“你太夸张了。”
马歇尔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这才说道:“埃尔斯的性命对于我们父母来说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拿什么都换不回来。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林大使,我妻子在我出门前还拉着我的手说万分希望能请林大使吃一顿饭,能够当面向您道谢并表示歉意,当时她受惊太过,竟然就抱着孩子走了。”
林寞笑了笑:“行啊,吃顿饭没问题啊。时间和地点你定就好了。”
马歇尔没想到林寞这么好说话,喜出望外,试探着问道:“今天晚上可以吗?19点,在威尼街的贝澜酒店。”
林寞点头:“可以,我会准时去的。”
马歇尔欢天喜地感激涕零地走了。
晚上林寞轻车简从去了贝澜酒店。这家酒店档次只能算是中等水平,地段比较偏,晚上19点这个时段上座率也不过半。弗蕾亚陪着林寞进入酒店时还小声嘀咕:“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林寞摘了墨镜,没吭声。
马歇尔订了一个包间,林寞进去后看到他的妻子抱着小埃尔斯站在门口,夫妻俩待林寞一进门就齐齐向林寞深鞠躬。林寞急忙一一扶住他们,叹气道:“大家坐下来开开心心吃顿饭吧,把你们的感激之情都包含在这顿饭里就好了,你们的心意到了,我领了,再客气下去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马歇尔急忙请林寞就座,并且解释道:“这家酒店虽然不起眼,但海鲜非常出名,尤其是清炖海兔这道菜鲜滑幼嫩,不得不尝。”
林寞见他转了话题也松了一口气,于是就着美食这个话题随意聊了起来。他早知马歇尔的来意,不动如山,就等马歇尔自己揭底了。
马歇尔的妻子吃的不多,一半时间忙着照顾儿子,一半时间默默坐在那里听丈夫和林寞闲聊。埃尔斯很不怕生,大眼睛滴溜溜地一直瞅着林寞,叼着奶嘴偶尔还咂巴一下,小脸鼓鼓的非常可爱。虽然为了救这小家伙损坏了弗蕾亚心仪很久的昂贵围巾,但她毫不在意,时不时逗弄一下小家伙,她的喜爱之意让孩子的母亲放松了许多,脸上也多了些笑容。
酒过三巡,马歇尔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虽然他很喜欢跟林寞攀谈,但心里有事让他有些恍惚。林寞看出他是个很老实的人,也不难为他,给了他一个台阶下:“马歇尔,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或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马歇尔看了一下弗蕾亚,林寞笑道:“没什么需要瞒弗蕾亚的。”
弗蕾亚得意地微扬了一下红唇,马歇尔的妻子却抱起埃尔斯小声说道:“我带他去趟洗手间。”说完起身离去。
马歇尔身子微向林寞一侧倾斜,小声说道:“林大使,有人想见你,但不方便在这里见面,能麻烦你跟我到隔壁来一趟吗?”
林寞装出微微吃惊的样子,但仍然很“厚道”地点头同意,并对弗蕾亚说:“你在这里等我。”于是马歇尔打开了包间侧壁的一道上锁的门,带林寞走了过去。
隔壁的房间较小,似乎是包间的内室。里面只有一张方桌和四把椅子。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东侧的椅子上,似乎在考虑问题,听到马歇尔开门的声音有些恍惚地望了过来。
中年男人穿着普通的白衬衣和黑色的西装裤,气质儒雅温和,带着一丝书生意气,看起来像位高级知识分子,见林寞进来,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向林寞伸出手来,“林先生你好,我是培迪·格雷戈里。”
马歇尔有些拘谨地向林寞介绍道:“这是我的上司,中央军第一军团军团长培迪少将。”
林寞微笑着伸出手与培迪握手:“幸会,培迪将军。”
培迪伸手请林寞就座:“久仰大使大名,大使英武乃吾辈学习之楷模,所以听闻马歇尔今天要宴请大使,我就很冒昧地也来了。还请大使见谅。”
马歇尔对培迪点了一下头,然后默默退了出去,把房门关上,给他们留下私密的谈话空间。
林寞坐下,似笑非笑地说:“中央军鼎鼎大名,培迪将军实在是太客气了,我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介商人,做点生意混日子罢了。”
培迪一笑:“从一个考入帝国军事学院的普通学生到帝国最年轻的少将、最年轻的军情局副局长、公爵、皇帝的公开承认的‘伙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只用了4年时间,每一步都脚踏实地,凭赫赫战功累升,至今也不过才20岁,这样的一介商人,全伊甸星系又有几个?”
林寞叹息:“从没带过兵打过仗的将军哪里称得上将军,而且那些称号除了个公爵的爵位现在也都被一撸到底了,落魄至此,谈过去毫无意义了。”
培迪挑眉:“我倒觉得从林大使的过往经历来看,现在的困境只是暂时的,贵国皇帝不会将你流放太久。”
林寞不想跟他讨论这个,于是敷衍道:“那就借将军吉言了。”
培迪看出林寞的不耐,于是转了话题:“林大使刚才有句话我深有体会,‘从没带过兵打过仗的将军哪里称得上将军’,如今的中央军可不就是这样,守卫着以奇伦星为中心的内环安全星系,装备精良却成天无所事事,拿着远比边境军要高的薪水的兵大爷们快成了兵痞,人称‘中殃军’,再这样下去这支联邦曾经的王牌军就真要完蛋了。”
这是联邦内务,林寞不好评价,但看向培迪的目光不免有些深意了。培迪见林寞没接腔,有点尴尬,咳了一声:“第一次与林大使见面,一见如故,所以不免交浅言深了,也是我心中压抑很久的想法,又不能与同僚讨论,今天见到帝国英雄,一时激动就随口说了出来,林大使请勿见怪。”
林寞轻笑:“将军,我是个很实在的人,其实你不用为我们的会面做这么多铺垫,可否能开门见山说说你的来意?节省点时间我们还是谈正事的好。”
他的话不太客气,但他知道培迪有求于自己,所以将姿态摆得高一些,以免培迪见自己年轻而产生轻慢心理。
果然,培迪虽然有些尴尬,但反而松了一口气,不再兜圈子了:“有件事情我一直犹豫不决,所以想请教一下林大使。”
虽然这么说了,但培迪又有些为难,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林寞心中实在是对这位将军优柔寡断的性子怕极了,于是自己开口道:“既然将军先前提到了中央军的前状,显然此事与中央军有关。将军是参谋出身,并不擅长个人勇武,那么要询问我的事情肯定与我的军功无关,因为我的军功全是个人行动获得的,那么将军要问的,应该是关于权力的问题了。中央军目前涉及到权力斗争而且还能让将军这么为难,吞吞吐吐的,想必只有正副司令的权力之争了吧。”
培迪身子微震,一脸惊讶地看向林寞。
林寞耸了耸肩:“别一脸大惊小怪的表情。我肯这么实说也是看在将军你为人比较正直的份上。中央军正副司令的暗斗爱苏城有几人不知呢?马歇尔到使馆见我时,我就把他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否则我在联邦的敌人也不少,哪会这么冒失就同意一个陌生人邀请。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的身份,也根据你的身份和你刚才的言谈猜测出你的为难之处,不知我猜的对不对呢?”
培迪惊讶过后倒是迅速恢复了平静,得了林寞暗中的一些赞许。培迪抚掌笑道:“没想到大使为人如此爽朗,快人快语,总觉得与大使这样传说中的人物相见,不该用这等俗事来扰兴,倒显得我先前小家子气了,是我的不对。那我就实话实说,中央军司令部里,目前我排位第三。中央军下辖的三大军团,以第一军团实力最强,所以司令和副司令都急于争取我到他们的团队中,以打压对方。所以我比较焦虑,不知要怎么站队,因为了解过林大使的经历,所以觉得大使这个与联邦毫无利益冲突的局外人、过来人,或许能给我一些好的建议。”
林寞平静地说:“你借鉴我的经历毫无意义。帝国两位皇孙的帝位之争其实我并没出什么力,因为前任皇帝威廉其实一直属意于现今陛下。我只是与李奥同学,而且几度生死相随所以产生了深厚的友谊。纯粹是因私交而与他捆绑在了一起,所以无论李奥的未来如何,当时我与他休戚与共。而将军你与我不同,你与争斗双方都无私交,只能单论利益得失,那么当然就得考虑权衡,而非我那样不得己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