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威廉发丧时的浩大场面，筱原武的安葬仪式却非常简单，也只有林寞、罗莎莉和乔拉出面。

李奥本来很感激筱原武拼命阻止了梁南的二次进攻让他们见到了威廉最后一面，然而李奥由于前一夜在宫中苦熬，整个白天都在忙于处理杂务，为威廉守灵一夜，上午的发丧又耗费了大量体力，在勉强支撑着处理完祖父的丧事后李奥竟然晕倒，虽然医生判断只是劳累过度，然而李奥原先对林寞说过要来参加筱原武的丧礼一事只能作罢，最后由乔拉自报奋勇，作为皇室代表，出席了筱原武的葬礼。

刚填过泥土的墓地散发出泥土的腥气，这里是烈士陵园，虽然庄严肃穆，四处都是青翠草坪，但这一座新墓上刚移植上草皮，夹杂着潮湿的泥土，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和寒碜感。

罗莎莉毫无形象地坐在筱原武的墓前，在墓碑前的火盆里投进一张张纸钱，一阵风过，纸灰打着旋扑到了她的脸上。素净的脸上泪水潸然，沾上了纸灰，然而她虽然无声呜咽，但表情太过悲伤，竟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感。

乔拉眼睛红红的，递给罗莎莉一块手帕。罗莎莉没要，只是用手背粗鲁地擦了擦脸庞。

乔拉尴尬地收回了手，看了看林寞。

林寞知道罗莎莉是在迁怒于里希特家族，如果不是威廉非要让筱原武当御医，筱原武又怎么会因为保护威廉而死呢？

林寞叹了一口气，坐在罗莎莉的身边，伸手搂住她的肩，低声说：“想哭就放声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吧。”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罗莎莉，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转头看向林寞，呜咽着：“他……在训练营里……那么久都熬……过来了……现在却因为……这个死了……我恨这个笨蛋……为了个外人……放弃了跟我们……一起……”

她哭得喘不上气来，连哭连诉，噎得开始打膈，然而哭声也就断断续续起来。

林寞给她顺着气，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你要相信他，当他扑上去阻止梁南时，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是同伴，你要尊重他的选择，哪怕那并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罗莎莉猛地一拳砸向林寞的胸口，泪流满面，充满了愤怒：“都是你不好……因为你……他被皇帝……扣下了……”

她又扑进林寞怀里，似乎释放出了所有的怒气，再度痛哭起来。

林寞脸色有些发白，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温柔地抚着罗莎莉的发丝，一下，又一下，似在抚慰她的情绪，又似在发泄自己的一种某名的情绪。

乔拉站在一边很是尴尬，林寞和罗莎莉的世界虽然因为缺少了筱原武这一角而崩溃，但也仍然不是乔拉能够融合进去的。她站在这里像外人一样手足无措。因为罗莎莉的愤怒虽然是朝着林寞发泄的，但实际上扣下筱原武的却正是她的祖父。虽然筱原武是自愿为了维护威廉而牺牲的，但毕竟是为了威廉而死，乔拉又能如何安慰罗莎莉而不是火上浇油呢？

罗莎莉哭了很久，直到声音沙哑，抽泣着，然而情绪并没有先前那么激动了。

林寞轻轻用手指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端起她的脸，柔声道：“罗莎莉，回去吧，以后再来看他。你今天情绪太过激动，不要再逗留下去了。他永远都在我们的心中，而不是长眠于此。”

说完他又转向乔拉，礼貌地说道：“乔拉，能帮我把罗莎莉送回去吗？”

乔拉点头，欲言又止。

林寞明白她的意思，对两个女孩说：“你们去吧，我想跟小武单独待一会。”

所有人都离开了，陵园里恢复了安静的气息。有风轻轻吹过，在墓碑间发出轻微的声音，似呼哨，似呻吟。泥土和青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逐渐让人忘掉先前那种不愉快的感觉，精神放松起来。有鸟儿在远处鸣叫，这是生的世界，又是死的世界。一人独处会让人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林寞看着墓碑上的全息照片，上面的筱原武仍然是很板正的表情，没有笑容，但他的眼睛里还是能够透露出愉悦的神采，这似乎是他服下白露香的解药后罗莎莉偶然拍下的一个片段吧。一直压抑在筱原武眸中的沉重感似乎因为没有了后顾之忧而骤然消失，终于有了几分年轻人应有的光彩。林寞还记得自己承诺过要带罗莎莉和筱原武摆脱白露骑士团的束缚时，筱原武那种又惊又喜又完全不敢置信的表情。

然而脱离了白露骑士团，筱原武却又被威廉招进了皇宫。不得不说，威廉也有些欣赏这个敢把手术刀架在他脖子上不知称为勇敢还是愚蠢更好的小医生。

林寞伸手轻轻摩挲筱原武的照片，心中思绪乱成了一团。如果那个场景换成他，他会不会为了保护重伤的威廉而与梁南同归于尽呢？林寞很难想象出自己会落到如此困境，就算是设身处地去想，仍然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然而筱原武却是在电光石火般就选择了保护威廉。很难说他的死会重于泰山，但这是他的选择，他坚定地去做了，林寞自愧不如。

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一瓶清酒，打开盖子，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酒液全部倒在了墓碑前。清淡的气息慢慢弥漫开来。

“这是你最爱喝的酒。虽然罗莎莉总说它寡淡无味，不是男人应该喝的酒。我从来没有陪你喝过，不过今天我陪你喝一口，也全了我们兄弟情。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然而说到最后一个字，林寞的声音已经变得哽咽，他低下了头，无声地伏在墓碑上，将脸庞深埋进了胳臂中，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在哭，还是在追思故友。

在筱原武的墓前，林寞从午后一直待到了天黑。他或许想清了什么，当他踏出墓园时，一脸坚毅。

林寞回到防守明显森严的桫椤园，虽然枪骑兵军团被全部隔离不再启用，但帝国并不缺乏对皇帝效忠的士兵。此时桫椤园就是由四处的军情官在进行警戒。

李奥脸色苍白得极不正常，北方居里人来人往，军政各界要员频繁出没，李奥在忙着处理政事，乔拉坐在一边气鼓鼓地瞪着李奥，见林寞回来，乔拉像见到了救兵，跳起来说道：“林寞，快劝劝李奥哥哥！他都两天没合眼了，刚才还有些眩晕的样子，居然还要这么拼命。难道政务比自己身体还重要吗？”

林寞皱眉看向李奥，此时李栀端着盘子进来，上面放了一个瓷盅，冒着热气。

李奥立刻放下手中的简报，迎了上来，责备道：“阿栀，我又不是重病号，不要这样！”

李栀的眼睛最近一直是红肿的，此时微微抿唇，轻声道：“政务是永远都处理不完的，乔拉说的对，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如果累垮了，帝国再指望谁呢？先喝了这碗汤，好好睡一觉，明天神清气爽再处理政务可好？否则你强撑着工作，工作效率不但低，而且出了岔子怎么办？”

或许是这句话打动了李奥。李奥取了瓷盅将里面的汤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林寞留下，我们商量点事，完了我就去休息。”

皇帝都下逐客令了，房间里的人自然是全部都离开了。

苍白着脸的李奥看着眼睛发红的林寞，苦笑一声：“我们俩现在真是难兄难弟。”

林寞还之一笑，没有说话。

李奥又说：“我听说筱原武也没有亲近的家人了，他血缘上的亲人却新手把他卖进训练营里，想必也不是他想再见的，所以我竟然无法用任何方式来表达我对他的感激之情，就连他的葬礼都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去成……”

林寞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让他再说下去：“不必了，真的。他不会在乎那些虚套的东西，他永远都在这里。”他又将手轻按在自己胸口。

李奥叹了一口气，实在有些劳累，所以只好坐下，向林寞招了招手：“虽然已经去了的人不在乎这些殊荣，但还健在的人必须得到应有的奖励。我们讨论一下这次事件中有功之臣的奖励吧。”

林寞点头，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威廉在时就立下的规矩。李奥新即位，更是需要收买人心，让自己人掌握大权，排除异己，迅速巩固皇位，抓紧皇权，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平稳过渡。

因为疲倦，李奥声音有些低沉，“首功是你，提公爵、少将，军情局局长……”

林寞摇头：“公爵不过是虚衔，只是从封地税收里获得的俸禄比例高些，这个无所谓。少将也没什么关系，不过局长还是让原研健担着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李奥疑道：“什么事？”

林寞闭了闭眼，也有些疲倦，“我们先讨论别人吧。”

李奥从善如流：“奥尼尔院长、东瑞、瓦尔夫这次都立了大功。我拟将奥尼尔提拔为三军司令部总参谋长，东瑞接任军事学院院长，瓦尔夫军衔升一级任军情局副局长。布罗姆也有功劳，但他的职位极其重要不能换人，所以我拟封他为子爵。参与行动的军情局官员以及学院生军衔各升一级，包括你的云墨军和我的卫队。对纪伯伦的奖励我还没想好，你可以帮我想想。他在那一夜发动戚党威慑妃党，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林寞点了点头：“差不多了。那个三军司令部的吴随上校，建议你好好利用。他虽然是威廉陛下的人，但是对帝国很忠诚，不会参与党派之争，是很纯粹的人才。你可以考虑将之放到军中比较关键的位置，或是作为你与军方联络的可靠纽带。以及枪骑兵里也有好人，还有个故意把我放出宫的，也要予以奖励。所以需要好好筛选一下枪骑兵。”

李奥点头，然后又说：“奖励我初步是这样想的，然而惩罚也是必须有的。此次事件，劳伦斯是首恶。不过他毕竟没有冲进桫椤园下狠手。所以我也没打算要他的命，流放吧。至于枪骑兵军团，我打算取消这个军团的建制，没什么存在的意义，原有的官兵都让军情局筛选一遍，有罪的按律惩处，无罪的打散建制分配到不同团队里。罗迁和扎伊尔也跟劳伦斯一起流放吧。至于他们的亲信同党什么的，按律处置，我也没心情去关注这些小喽罗。以我的卫队原有军官为骨干，扩充队伍，一分为二，一半负责以后桫椤园的守卫工作，一半负责我的出行保卫。”

林寞点了点头，李奥不打算大开杀戒也不是坏事。毕竟两党没有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现在局势有些乱，李奥立刻开展大清洗只会动摇人心。

“然而我需要改革一下军队了，我想让更多的军情官直接派驻进三军中进到监督监控的作用。毕竟人心隔肚皮，我也不知道谁是忠于我，谁是妃党，谁又是诺曼或是其他帝国的敌人。”李奥看向林寞，苍白的脸略有点发红，似乎是兴奋之色。

林寞这次没有任何表示，他将目光凝固在某处，过了一会，很慎重地说：“军情官的职责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直接派驻进军队，有利也有弊。他们固然能起到监督警示的作用，但也很容易产生一种特务权力凌驾于正统军人之上的感觉，很容易引起军人的反感。纵观人类地球时代历史，这种特务权力一旦被人为放纵，很容易就会迅速膨胀变质，最后变成毒瘤，成为最大的祸害。所以你要使用军情局，一定要将之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防止其尾大不掉。”

“所以你先前建议还由原研健任局长，是怕由你任局长，因为我对你的宠信而导致军情局权力急剧膨胀吗？”李奥有些明白林寞的顾虑了。

林寞摇头：“不，这虽然是一个方面，但我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为威廉陛下和小武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