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日傍晚18点，按原来李奥一行的出访行程，此时应该正是他们走到半路的时候。

威廉在自己的小书房里，背着手凝视窗外。他最喜欢的牧羊犬仍然像往常一样趴在他的书桌旁，头对着威廉，温驯地时而眯会眼，时而抬头望望主人。

虽然眼前春花灿烂，但威廉竟然在思念着孙辈。李奥和乔拉去了教皇国，按行程应该明天下午回来。菲恩和李栀去了几个星系外拜访一位已经退休的教育界大师，想恳请他回克洛伊为新创办的教育培训基地尽一份力，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于是桫椤园里就空荡荡的了。虽然人不少，但威廉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孤单了这么多年，在这个春意盎然的傍晚，竟然感觉到了孤独。

威廉轻叹了一声，先前的决定看来是正确的，等李奥回来就公布他为皇储，逐渐将国事转交给他，等李奥完全成熟后，威廉就可以退位了。可以自驾飞船，去实现许多年轻时就向往的梦想，例如周游世界……

小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威廉的人工智能提醒他：“是筱原医生来为您每日例行检查了。”

“让他进来吧。”威廉离开了窗前，走到了沙发上坐下。

门打开，筱原武身着白大褂，提着药箱走了进来，见到威廉坐在日常检查的地方，向威廉一板一眼地45度鞠躬。

威廉说了声：“好了，天天都这一套，你也不嫌累，说了你多少次了，快过来吧。”

威廉对于帝国的大臣向来是冷峻严苛的，但对于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却从不端架子。可筱原武的严谨却是民族性的，太古板，不愿意变通，虽然威廉说了多少遍，但每次筱原武还是这么刻板地行礼，似乎将这种礼仪当成了一种本能。

筱原武刚在威廉身边坐下，还没说话，威廉的人工智能突然又提醒道：“皇室总管梁南求见。”

威廉皱眉，自从林寞一再提醒他梁南有问题后，他就找了个理由，将梁南远远发配到了永乐星长安城。这个时候梁南回来做什么？

“他回来做什么？”

人工智能呈现出鹰园外的画面，等候在外的梁南对着监控镜头恭敬地回答道：“陛下，李氏皇族传记修撰工作已经基本结束了，我在外一年多，甚是思念陛下，如今身体多病，乞求退休，回老家养老，唯放不下陛下，在离开前想见陛下最后一面。”

梁南声泪俱下。

一年多没见，梁南原先总是梳得一丝不乱的黑发花白了许多，粗浓的眉也染了点点霜白，原先总是西装笔挺，充满了总管威严，如今虽然仍旧衣冠整齐，但神态却老迈了许多，脸上的萎顿之色非常明显，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恳求之情，打动了威廉。

“你进来吧。”威廉声音低沉地说。

筱原武顿了一下，他倒是习惯了这种打断，毕竟威廉公务繁忙，经常在检查期间被打断，所以对威廉说：“陛下，需要改时间再检查吗？”

威廉点了点头，神色很是疲倦。

筱原武收起药箱，对威廉一鞠躬，离开了书房。

在轻轻关上书房的门后，筱原武看到了走廊里向这边走来的梁南。

梁南表情复杂地与筱原武擦身而过，甚至没有注意到筱原武向他点头致意，相对于他以前的谦和来说有些无礼了。

然而筱原武骤然停下了脚步，他与梁南擦肩而过时，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是警觉的小兽感觉到了危险般战栗起来。

这是一种本能，是一种直觉，但又是自训练营中经过多次死训仍能生存下来得到的锻炼。

梁南身上有种杀气，那是种不可言传只能意会的气息，他的眼里有种死气，就像是筱原武曾经在死训中看到过别的孩子身上出现过的那样。每个企图抢夺或是杀死筱原武的孩子身上，或多或少总会有这样的杀气和死气，那是一种疯狂的、失去理智的气息，明知没有明天，就像是要燃尽当前的生机，只为了一个奋不顾身的理由。

筱原武猛地回过了头，小书房的门已经关上了，梁南走进去了。筱原武记得林寞说过要提防梁南，所以思忖了片刻，毅然转身，走到小书房门前，面对着房门，努力倾听里面的声音。

“李奥似乎已经察觉到异样，提前回来了，他的飞船还有2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就要降落了，你还要犹豫吗？”梁南的脑海里又回响起那个冷酷尖锐的声音，这个声音驱动了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从藏身的地方出来，直驱桫椤园，执行他的最终计划。

梁南走进小书房，见到坐在沙发上的威廉，梁南立刻单膝跪地，哽咽道：“能够重见陛下容貌，我竟是激动不己了。”

威廉静默，过了片刻才说道：“你我主仆30多年，何需如此？”

梁南激动地说：“陛下，您还记得我们相识有30多年了吗？还记得陛下当年尚是少校时，我就成为了您身边的勤务兵，随您出生入死，拼战功，打海盗，战诺森，直到陛下建立了庞大的帝国，这些年来我从不敢忘记在陛下身边的这些事情，可您居然将我远远派到了永乐星，一年多不愿意召见我。难道我已经失去了您的宠爱和信任了吗？”

威廉叹了一口气，他相信林寞的警告，但又不愿意相信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下属竟会对自己心怀不轨，矛盾在心头，所以脸色也有些纠结。

梁南也叹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泪：“陛下，或许您现在考虑更多了，我也能理解。可我真是怀念当年啊，您在七角星与诺森那个中队狭路相逢时发生了激战，我从死人堆里扒出了受伤的您，背着您奔路而逃，后面还有诺森的追兵，您的热血将我的后背都浸透了，最后还是我跳进了湍急冰冷的河流中，带着您逃离了诺森的追赶，可我的左臂却在急流中被锋利嶙峋的岩石削断了。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终于把您送到了援军那里，当您醒来时，抓住我的手感动地说‘梁南，今后我有一口饭吃，必少不了你一半！’我当时就暗中立下誓言：今生对您誓死效忠，忠心不二！我以为我们能成就一段主仆佳话，却没想到最终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梁南说着说着，再度落泪，他佝偻下腰，匍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威廉不由得动容，因为梁南的描述想起了当年的困境，如果梁南真的心存歹意，当初又何必拼死救下他的性命呢？威廉也不是忘本的人，还记得当年自己的确是怀着真情实意对梁南许下了那句诺言，然而今天却又对他猜忌如此，看起来的确是自己不对。

威廉起身，长叹一声，“是我不对了。”他走到梁南面前，半弯下腰，想搀扶起梁南。

但梁南却不肯起来，拼命挣扎，因为情急，甚至抓住了自己的左臂说道：“陛下，您看看，这是当年为了救您而断掉的那只手臂，后来虽然安了一个人工假臂，骨骼肌肉健全，但它一直在提醒我当年的伤痛啊。”

梁南嚎啕痛哭着，坚决要把自己后天安装的假臂取下来。威廉愈发惭愧，哪肯让他把假臂取下，赤裸裸地打自己的脸。

但在两人争执之间，梁南竟然把自己的左掌连着一半小臂都扯了下来，去掉了仿真的肌肉，下面的人工骨骼竟是尖利无比，似乎尖端原来是插入他的假肢中，此时去掉了掩饰的笔帽，露出了尖利的笔尖，尖端约六七厘米长，如冰锥形状。

威廉意想不到，愣了一下，梁南却一咬牙，将假臂尖端狠狠刺进了威廉正对着他的胸口。

“梁南！”威廉一声怒喝，然而余音已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梁南推开，骨锥是连在梁南骨骼上的，梁南踉跄着向后摔倒，抽出了尖端，威廉胸口鲜血喷涌而出，创口极深极大。

门一下子被推开，满脸惊慌的筱原武冲了进来。他先前不放心，一直在门口偷听，但门的隔音极好，先前威廉和梁南的声音模糊不清，但最后威廉遇刺这怒极一喝声音却是尖锐了许多，筱原武听了感觉不对劲，冒着被威廉怪罪的危险冲了进来。

一见威廉胸口涌血，梁南手连骨锥愣在一旁，筱原武先惊了一下，但他不愧是医生，立刻镇定了下来，脱下自己的白大褂，冲上前捂住威廉的伤口，然后翻找自己的药箱，寻找止血剂和药品。

但梁南也迅速清醒了过来，一不作二不休，持着骨锥怒喝了一声又冲向梁南。

筱原武抓住威廉的手让他捂住白大褂止血，然后飞起一腿踢向梁南。

筱原武的功夫都是林寞教的，而且在训练营里经过多次死训，身手很是灵活。梁南则是少年入伍，多年军伍训练，生死间起起落落，下手皆是狠招。然而两人也各有弱点，筱原武受林寞庇护太多，对敌实战经验虽然也不少，但缺乏下死手的狠厉。而梁南则是年老力弱，当了皇室总管后更是缺乏实战训练，不进反退，但他毕竟占了有武器的光，筱原武还要避让他那尖利的骨锥。

两人打斗了片刻不分上下，筱原武担心威廉，不想跟梁南缠斗。而此时威廉已经摔倒在地，但还存有意识，要人工智能向外发出呼救，但他的人工智能此时却失去了反应。威廉想到梁南曾与乌列有过纠缠，必有乌列或别的超级人工智能在协助他，显然各种通过网络的终端已经失效了，但他的书桌下却有一个隐蔽的按键，是纯机械操作，只要按下，线路断开，就会在整个桫椤园里发出警报声，所以他强撑着身体，努力向书桌爬去。

梁南在他身边多年，怎会不知这个机关。与筱原武打斗中还不忘了关注威廉，此时见威廉还没彻底死掉，有些焦急，拼着受了筱原武一拳，猛地踹了筱原武膝盖一脚，将筱原武踢开，然后扑向威廉。

筱原武急了，就地一滚，一把抓住了梁南的脚，用力将他狠狠往自己这边一拖，脚下用力一蹬，扑在梁南身上，两人滚成了一团。

筱原武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因为他知道将梁南拖回后自己必无抵抗能力，梁南手中的骨锥必会刺中自己，但他必须要将梁南拖回来，哪怕自己死，也不能让威廉再受伤害。

骨锥就是梁南身体的一部分，他恼恨筱原武作梗，手中骨锥狠狠刺进了筱原武胸口中，但筱原武也是故意放低了身子，让他的骨锥卡进了自己的肋骨中，趁他急于拔出骨锥注意力松懈之时，双手扭住梁南的头颅狠狠一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