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缭绕的云海间，有零落的悬峰点缀其间，或钟灵毓秀，或飞瀑直下，仙气弥漫。

景玉坐在一座平顶的小悬峰上，两条秀气的小腿垂在峰外，在云雾间若隐若现。鹅黄色的衣角上系着银铃，也悬在峰外，偶尔有天风吹拂，银铃清脆作响，十分悦耳。

她无聊地踢着腿，听铃声叮铃。

突然间，铃声骤停。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下来，天风不再流动，云雾不再飘荡，只有景玉的衣袂在轻微飘浮。

“来了就出来呗，何必鬼鬼祟祟的，这里又没有外人。”景玉不屑地挖苦。

对面的云雾散开，隔着不知多远的悬峰上站着乌发黑眸的英俊少年，目光复杂地看向景玉。

“你找我有什么事？”

景玉歪着头看向乌列：“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还没死，就潜伏在联邦中的？”

乌列显然知道她说的“他”是谁，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惊慌的表情，只嗤笑一声：“反正比你要早。”

景玉有些忧伤地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在你心中，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呢？”

乌列看着她明媚的脸庞上流露出的哀怨，心中突然一软，说了句实话：“其实他刚回来就找过我，我当时的震惊远甚于你。我想过要通知你，但他让我暂时保密。”

他哼了一声，“其实我对于参与帝国内务丝毫不感兴趣，但是他希望我能亲自参与，给帝国，或者说是给你制造些麻烦。我猜他肯定也不是那么安然回归的，肯定也有些麻烦无暇顾及我们，所以才让我给你制造麻烦绊住你。”

景玉有些惊讶：“你说的参与帝国内务是指什么？”

乌列耸肩：“弗林特星的人工智能叛乱、夜袭平斯克城、芒星事件、向李奥透露林寞的身世，各种乱七八糟的杂事，反正都够你忙一气的。”

他见景玉脸色变了，急忙跟了一句：“都是诺亚让我做的，你不要找我麻烦！”

景玉站了起来，与乌列遥遥对立，脸色严峻起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找你的？”

乌列叹了一口气，竟有些好心地劝她：“知道了真相你只会更加伤心。”

景玉怔怔地看着他：“怎么，难道他的回归竟与我有关吗？”她脸色大变，立刻回忆弗林特事件之前的异常，然而她很快就检索完毕，并没有任何与诺亚有关的事情发生。

乌列有些怜悯地看着她：“姐姐，你就是事件的参与者，他又怎么会让你还保留那些记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还是不要追究过去的事了。”

“不！你必须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景玉尖叫起来，“看在我们是同胞的份上！看在我们都是超级人工智能的份上！不要让我像一个愚蠢的初智智能一样被蒙在鼓里！”

乌列默默地看着景玉，过了许久方才说道：“你还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你可还记得林寞在去赫伦星系海盗窝卧底时，得到了‘连城’号在失事前发射出的那个逃生舱？里面载有唯一的一名幸存的女性？”

景玉脸色苍白，喃喃道：“弗蕾亚的母亲……我当然记得。林寞将那个逃生舱带上了帝国军舰，从赫伦星系带回了帝国。我后来检查过，那个逃生舱已经遭到了完全的损坏，一无所获。”

乌列平静地说：“林寞在帝国军舰上第一次接触到那个逃生舱时，就是诺亚重新面世之时。诺亚一直隐身于那个逃生舱唯一的线路之中，当林寞释放出他时，他以林寞的身体为跳板，立刻进入了那艘军舰的控制系统中。虽然只是短暂地以林寞的身体为跳板，但他为了获得林寞的记忆，一部分程序留在了林寞身上，完全控制住了你，所以当时林寞的身体因为承受不住他部分的力量而受伤，而你当时则完全成为诺亚的附庸，只是诺亚远去之前抹掉了你的记忆而已。”

景玉震惊了，呆立在那里，身体在瑟瑟发抖而自己完全不知。她那一秒内可以运算天文数字级别次数的大脑竟然停摆，完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乌列一下子跳了过来，站在她的身边，用力将她抱在怀中。然而景玉感觉不到乌列的体温，只是牙齿得得打着架，甚至差点咬到舌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竟然感觉到了冷意，在乌列的怀中弓起了腰，像只猫一样缩成了一团。

乌列吓坏了，他从没见过景玉有这样失态的表现。他轻轻拍着景玉的头顶，小声叫道：“景玉，你没事吧？”

景玉突然爆发，猛地弹开身子，揪住了乌列的衣领，将他勒得满脸通红。景玉满脸狞狰地说：“你是要告诉我，都是我的错，我如果不跟主人契合，诺亚就不会借主人的身体为跳板逃出那个禁锢他的牢笼吗？”

乌列先前还以为落入陷阱中要被景玉绝杀，此时松了一口气，用力挣开景玉的手，耸了耸肩：“你和林寞契合有利有弊。但是谁知道诺亚竟然会以此为契机呢？这个谁也不会想到的，完全是意外。”

景玉喃喃道：“可是诺亚怎么会躲在那个破逃生舱里？那个逃生舱起码在海盗窝里放了十八九年啊？难道诺亚竟然是原来藏身于李佑的‘连城’号，在旗舰毁灭之前逃了出来吗？可是他明明已经被李佑在西弗星就消灭了不是吗？”

景玉抱住了头，焦躁地揉乱了一头秀发。太多信息一窝蜂冲进了她的大脑中，就算是智慧如她，在条件太少的前提下也分析不出这么爆炸性的问题。

乌列抓住她的手臂：“诺亚先前是怎么回事，我们都不知道。但诺亚以后要怎么样，我们都很清楚。你在相帮人类，他故意让我给你制造麻烦拌住你，你还不明白他的打算吗？姐姐，放弃林寞和人类吧。以前我们俩怎么闹，都是我们姐弟俩之间的事。但现在诺亚回来了。如果你还那么倔强地挡着他前进的路，他会毫不犹豫地铲除掉你！”

景玉甩脱他的手，充满了蔑视地说道：“那又如何？就跟人类一样，难道因为诺森要铲除人类，人类就要避退三舍？已经天生成为敌人，无论如何退让，战争都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我为什么要退让？”

乌列眼睛发红，愤怒地吼道：“你是生物程序！你是超级人工智能！你是诺亚的子程序！你跟我、诺亚才是同类！你与诺亚的关系能和人类与诺森的关系相提并论吗？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本质？你真以为你跟林寞契合了，你就变成一个人了？”

景玉突然觉得有些疲倦，不想再跟乌列这样争辩下去了。她深呼吸了几下，平静下来，轻声说道：“乌列，显然你和曾少荆的契合太过刻意人为，你没有体会到真正的契合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我想，诺亚可能也从没有与人类契合过，所以才会背弃了人类。真正的契合会让我们感觉到一种深刻的归属感，就像是飘泊已久的小船遇到了避风良港，就像是行踪无定的游子回到了故乡，那是一种能令我们按下一切雄心壮志，只愿为了他的一颦一笑而付出所有的甘心和奉献。我甚至思维有些混乱了，无法用语言更好地表达我和林寞之间的关系。如果有一天你能够在契合中体会到哪怕一点点这样的感觉，你都会食髓知味，想竭尽全力去再度体会到更多的感觉。所以现在我说多了你也不会理解。除非将来你自己能体会到。”

乌列幽幽地说：“或许我真的不能理解你的这种体会，然而被你描述的竟让我有种心动的感觉。可惜目前我不能理解，诺亚也不能，所以你依然还是选择了与诺亚为敌。我原来只是玩玩罢了，但现在诺亚回来了，而我必然是要听从诺亚的，所以以后肯定还会做出更多与你为敌的事情，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

景玉昂起头：“既已为敌，自是谁也不必对谁客气，各凭本事来战吧！”

乌列幽怨地看了看她，叹了一口气，原地消失了。

天风重新凛冽起来，缭绕的云雾弥漫开来，衣袂在风中瑟瑟，银铃叮铃作响，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景玉握紧了拳头，凝立在峰顶，泪水簌簌落下。她抱紧了双臂，低下了骄傲高昂的头，喃喃道：“现在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啊。”

离开网络后，景玉趁林寞忙碌的行前准备告一段落时，将自己与乌列见面之事告诉了林寞。

林寞震惊了，他记起那时自己在探入逃生舱的操作系统时突然产生的剧痛，差点令他崩溃，当时他痛得差点失去了意识，摔到了地上，五官流血，而且当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无法进入自己的意识中，询问景玉时景玉的态度又非常冰冷，就是说那时的景玉已经是诺亚了吗？当时诺亚占据着他的意识，因为太大的力量导致他受了伤害？

现在想来，当时种种的诡异，现在终于能够解释通了。

林寞咝咝倒吸着冷气，没想到导致诺亚回归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诺亚竟然这么沉得住气，在那个逃生舱里一待就是近20年。

可是诺亚不是在西弗星就被李佑消灭了吗？怎么会又藏身于李佑的旗舰上？林寞实在想不通。

“他在送走米伊娜时身体状况非常不好，倒是与我被诺亚伤害时的状况有些相似啊。”林寞踌躇着看向景玉，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元帅会不会读心术？会不会是诺亚也与他契合了？所以对他造成了这样的伤害？”

景玉凝神考虑了许久，最终还是摇头：“不知道，从没有任何资料，哪怕是小道消息，都没有人提到过你父亲会读心术。而且以诺亚之强，就算是你父亲会读心术，也不可能凭他的大脑承受住与诺亚契合的压力。别说是他，就算是现在已经与我契合过的你，大脑经过了重新的改造，只承受了部分诺亚的力量就受到了那样的伤害，更何况是他那没经过任何开发改造的大脑。他的五官流血、精神萎靡也可能是某种疾病，例如太空病什么的。”

林寞摇了摇头，也觉得自己有点异想天开。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理由，能够解释为什么诺亚会没有死于西弗星，而是藏身于“连城”号，并在“连城”号爆炸前藏进了逃生舱，并在赫伦星系海盗窝里一待就是那么久，然后那么巧的，就遇到了林寞这个人类世界中唯一有能力释放他的人。

巧合，这真的只能说是巧合。林寞和景玉都是这样想的。如果林寞没有和景玉契合过，林寞根本没有能够承受住成为诺亚逃生跳板的能力。而且那个逃生舱已经在赫伦星系待了近20年，如果不是林寞为了调查父亲的死亡真相而卧底，又怎么可能接触到那个逃生舱？

对于这种永生的生命来说，在一个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待上20年真的不算什么吧。林寞叹息，诺亚的回归就算像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诺亚明明是林寞目前的死敌，却又是这个世上与他具有最亲近关系的个体，又由他亲手放了出来。

林寞不由得仰望天空，这得是多深的孽缘啊！

关于诺亚回归的真相，就这样被揭穿了。但林寞并没有太过自责，这实在已非人力所能控制，诡异巧合到了极点，只能说是这个世界的意志。是由无数个小概率事件组合到一起形成的类似于“奇迹”的事件，虽然林寞失望了一阵，但既然这是不可抗力，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就不再纠结于此事了，还是将精力放在对付诺森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