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以盆地为界，大片田地中簇拥着村落，共有千来户人家，人数也有近万。因要迎接贵客，所以村中空旷的场子上早就燃上了篝火，待天色一黑，除了家家户户的电灯之外，村里的路灯反倒熄了，到处插着火把，在幽深的夜色中，火焰温暖，桔黄色的光芒交织出一派田园风光，别有一番风味。

来姜氏村落的克洛伊一行只有四十来人，所以分散居住在村中有空闲的各家是绰绰有余。姜维德更是将大儿子的家腾了出来，专门为几位皇族休息。

进村后，姜维德劝慰了姜维信夫妇，然后让李栀跟李奥他们一起先前去漱洗休息一番。

一路行来，大家的确也是累了。李栀在乔拉劝解下心绪也平静了下来。洗过脸，上了点妆，胜在年轻，脸上又充满了活力。

倒是李奥有些过意不去，因为林寞一直在跑前跑后忙活，安排卫队警戒，操心李奥他们的食宿什么的。因为林寞总揽了此次云星一行的总管一职，所以到了云星后，所有随行人员的各种杂事全部都来请示他，林寞忙得连喝口家乡的茶水的时间都没有。

李奥叫住林寞，不满地说：“有些小事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就是了，你何必事必躬亲。陛下是让你荣归，不是让你来伺候大家的。”

林寞笑了笑，景玉立刻用手帕给他抹了抹头上的汗，又趁机递上一杯茶水，林寞一饮而尽，拍了拍景玉的肩：“好景玉，谢谢你了。”

林寞这才对李奥说：“这是我的家乡，你们来了，我岂能不尽地主之谊？而且这里风俗跟克洛伊有好些不同，我也是怕他们摸不着头脑，一回生二回熟，等他们清楚了自然就好了。”

景玉撅着嘴：“有我在，你怕什么啊？真是瞎操心的命！”

林寞瞅了她一眼，景玉咬牙：“你难道不放心我吗？都说了好几遍让我来，你非要自己干。都是些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难道我处理不好吗？”

一边乔拉也说话了：“林寞，有景玉在，怕是咱们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她能干呢。你就坐下来歇歇吧。好歹你也有十几年没回来了，明明也是客，何必这么不见外。”

林寞喘了口粗气：“好好听你们的，景玉你去安排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找我问。”景玉这才应了，出门到外面指挥去了。

其实林寞也知道，他和景玉思维相通，他脑子里那点经验，景玉早知道了，他不知道的，景玉也都知道。

其实林寞不是不放心景玉，只是近乡情怯，姜氏村落和姚氏村落只是一山相隔，小时候他也是经常翻山过来玩的，所以借着忙碌不让自己被这熟悉的环境蛊惑，去回忆自己的童年。

现在静了下来，林寞看着一直沉默寡言的菲恩、含笑看着他的李奥、平静不语的乔拉和心神不定的李栀，五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室内竟然鸦雀无声，反而能听到外面的嘈杂声。

五个人的关系有点混乱，一下子凑到了一起，没有威廉所想的能更亲近些，却有些尴尬。

林寞坐在木椅上，双手撑着膝盖。也不知找什么话题能打破这种寂静。

倒是乔拉先开口说话了，她微歪着头，看着林寞，含着笑说：“我原以为这里连电都没有，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日升而起，日落而歇。自耕自足，喝井水，点油灯，过着非常纯朴的生活。没想到这里该有的电器都有了，虽然不太先进，但都能满足日常所需了。”

林寞点头：“这里是用风力和太阳能发电的。虽然云星人崇尚自然，但也不是说就要排斥科技。毕竟时代不同了，虽然云星愿意保持地球时代的风俗传统，但随着科技的进步，人们也不会自虐。就算在地球时代，随着技术革新，人们也从燃烛、油灯逐渐换成了电灯，用上了自来水。这些生活上的基本便利，只要发明了，自然就淘汰掉古老不合时宜的技术了。”

菲恩斜倚着床架，嗤笑道：“来时还骑马呢。我都以为会在田地里看到牛耕水车什么的。”

李奥马上接过话来：“想必是山路不好走，骑马倒是便利。飞船什么的太耗能了吧。好在咱们的马术不错，要不还真麻烦了呢。不过骑了那么久，我可真是腰酸背痛了，看你倒是很精神的样子。”

菲恩的马术非常不错，快赶上专业选手了，所以听到李奥略带羡慕的口吻，菲恩笑了笑，再没说什么。

林寞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李奥，这家伙，倒是无声无色地拍了一记马屁，这就开始缓和兄弟感情了。

“牛耕有，水车倒是没有。”林寞这才回答菲恩，“山区这三族是半耕半樵，姚族在山后是半耕半渔，反正都是自给自足，用不着太先进的科技。”

菲恩撇了撇嘴。

乔拉抿唇笑了起来：“怪不得在学校时你说你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渔夫，原来你的家族真的靠打鱼为生。”

林寞也笑了：“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啊。是啊，我小时候顽皮，有时候会跑去海边打鱼捉蟹，我家附近的小河里也能围虾摸螺，都是童年的乐趣，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说到这里，李奥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去山后你的家族探亲？”

林寞静了一下方才说道：“倒也不急，在这边待两天再说吧，让李栀公主跟亲人多聚聚。”

见他对去姚氏有些含糊，几位皇族也看出些端倪，就不再问了。

晚上村里广场举行了篝火大会，有各种烧烤，包括烤乳猪、烤山鸡野兔之类的野味，还有烤蔬菜和面食等等，虽然纯朴，但却是原汁原味的山里东西，从克洛伊来的这群人平日吃的精细讲究，哪里吃过这样的食物，自是惊喜。

李栀有外祖父母一家陪着叙旧，而李奥等人则有族长等陪同，因为各自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所以不过是聊些闲话，彼此的生活环境差异太大，所以交谈下来倒是蛮有趣味。

林寞安排好了附近卫队的警戒任务后，借着个机会，拿了一串烤鸡脯肉就躲到了僻静之处。

鸡肉烤得滋滋作响，还流着油，香气扑鼻。林寞轻轻咬下一块，在嘴里嚼着，那味道还是一样的，充满了熟悉的感觉。

林寞小时候很少吃到烧烤。生活虽然不算佶倨，但苏婶宁愿拿肉炖汤也不会让他吃烧烤这种味重的食物。他还记得童年有一次翻山到姜氏村落，正好赶上某家娶亲，办了个篝火会，他吃到了一串烤猪肉，从此念念不忘，回去向苏婶念叨，结果苏婶抱着他哭了很久。

因为姚氏村落的篝火会从不欢迎林寞参加，虽然他一直都是族长唯一的外孙，但族长从不承认他的身份，因为他父亲不详……

当时小小的林寞又怎么能理解苏婶在为什么哭，还以为自己的诉苦引起的，所以从此再没有提到过吃烧烤的事情，长大了才逐渐明白过来，苏婶只是在为他心酸，堂堂帝国亲王和姚氏公主唯一的儿子，却连串烤肉都当成了宝，身份尊贵却又如明珠蒙尘。

口中的烤鸡肉变得酸涩起来，不是肉有问题，是自己的心酸了。

如骨鲠在喉，好好的烤肉却难以下咽。

林寞一声叹息，将肉串抛到了一边。

夜色沉沉，远山如沉伏的巨龙，影影绰绰，沉默无声。翻过一道山，山下就是姚氏的聚居地，面对着广袤无垠的大海。

9岁前的生活虽然因为在不停地学习，充满了艰辛，但却是林寞这19年来最平静的生活了。

那9年中，因为与本族脱离，生活过得很苦，却比不过在白露骑士团训练营的那6年苦；9年中要学习各种知识和武术，很累，也却比不过进入克洛伊后的这4年累。

童年时林寞觉得小小的自己背负着那样的血海深仇，基本没有空暇时间，各种学习，各种苦累，现在想想，那时候像海绵一样吸收着各种知识，有亲爱的苏婶陪伴着，虽然不能算是无忧无虑，却也是这一生中难得平静的时光了。

只是林寞长大了才想到，他这文武一身的好本事，全是苏婶所教。苏婶只是母亲的一个亲近侍女，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什么却只甘心做一个侍女呢？

如今苏婶已逝，林寞就算有天大的权势，却也来不及孝敬她了。而长眠的父母，就更无法尽孝于身前。李栀好歹还有可以亲近的外祖父母，还有威廉疼爱她，可自己呢？

林寞沉沉一笑，才感觉到脸上冰冷，竟是凝望着远山在不知不觉中流下了眼泪。

“笑着流泪，你现在的情绪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人类的感情真的非常复杂，哪怕我能将所有人类情绪都模拟出来，却无法完全还原你现在心中微妙的情绪啊。”景玉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林寞的身边，感慨万分。

林寞轻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如果你真的产生了这样的情绪，只会觉得痛苦和悔恨交织，又何必要自讨苦吃呢？”

景玉抬起头直视林寞的脸：“虽然我无法体会到你的这种复杂的情绪，但我却知道你在为什么而感觉到痛苦和悔恨。子欲养而亲不待，尤其对于你们华夏族人，更是一种悲哀，我理解。可是按人类唯心主义的观念来说，这是你的宿命，后天可以凭自己努力创造，先天却是命中注定了。你看开些，还是往前看吧。”

林寞有些莞尔：“景玉，听你这口气，哪像个人工智能，又是孔子语，又是宿命、前天、后天的，倒比我更像华夏人。”

景玉也叹了一口气：“主人，既然这么思念，就去吧。”

林寞沉默了下来，凝望着远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山脉，看到了山的那一边，在山下的那两丘土坟。

“这里有我。”景玉轻轻地说。

林寞咬了咬牙，回头望了望喧闹的篝火会上人群。景玉轻笑：“这么多人护着，又是在这里，你还怕出什么事呢？你去吧，我会告诉刘易斯队长，让他加紧看护这几位皇族。”

“少年老成，未免太过无趣了，偶尔放纵一下，不要给自己加那么多压力，缺了你，他们一样活得好好的。”景玉不赞成地看着林寞。

“呵呵，说的是。”林寞一笑，再不罗嗦，一提身形，立刻向着远山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