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奇风格的温泉向来很少有人问津，因为正常人类都受不了。灰绿色的泥浆看起来粘腻滑稠，偶尔因为被搅动而冒起泡来，像粘乎乎的鼻涕，触感不好倒在其次，关键是浸泡在里面身上会有辣辣的刺痛感，如果不用特制的沐浴液清洗，身上的灰绿色会在清洗三四次后才能洗掉。但这并不表示贝奇温泉就没有自己的拥趸。

腼着肚子的中年男人仰面躺在温泉池里，贝奇泥浆一直浸到他的下巴，但他一脸享受的样子，闭目养神，直到感觉有些口渴，这才伸手摸索旁边池壁上放着的水杯。但他什么都没有摸到，非常奇怪，于是睁开眼，扭头往池壁上看，只看到了一双冷漠的黑眸。

中年男人吓得坐了起来，双手因为拍打泥浆过猛，有许多泥浆溅出池子，黑眸的主人轻盈后退，避开了泥浆的袭击。

“伟兹先生，不用惊慌，我是克洛伊的约翰介绍来的。”林寞低声说。

约翰是军情局二处处长约瑟夫上校在外出任务时的化名，伟兹与约瑟夫打过交道，而且交情还算可以，所以林寞打着约翰的名义，伟兹果然放松了一些。

伟兹睨着林寞，腔调有些傲慢：“你这小伙子，怎么做事这么莽撞，悄无声息出现在别人身边，会吓到别人的知道吗？”

林寞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吭声。

“找我什么事？”伟兹教训完了，这才问道。

“听说你跟赫伦的人能搭上话？”林寞说得比较隐晦。

伟兹顿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有更多的泥浆溅了出来，林寞再度微皱着眉避开。

“不懂你说什么！”伟兹先是色厉内荏地否认，然后转念一想，这是约翰介绍来的人，估计也是一丘之貉，否认也没用，于是态度缓和了一些问道：“你想做什么？”

林寞笑了，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帮我混进去，我也想加入他们。”

伟兹猛地站了起来，但立刻想起自己未着寸缕，于是马上又捂着下身躲回了泥浆掩体里，瞪着林寞，但那凶狠的气势被他滑稽的动作和表情冲淡了几分，“你想死不要拖我下水！你想混进去干什么？你是帝国的密探吗？一旦被他们发现了，你完蛋我也要完蛋的！快滚开，大爷我没功夫陪你玩过家家！”

林寞面无表情地对着自己的腕机念了起来：“今年6月18日，从赛门星走私527吨太空钢到赫伦星系，最后辗转落入‘骑士、风暴、枪’集团手中；今年3月9日，从锡德星走私一批包括丝绸、瓷器和古董家具到克洛伊，实际上这批货是赫伦海盗劫自联邦商船‘绿车’号；去年10月20日，帮赫伦海盗洗白帝国币2817万元；去年……”

“停停！别说了！”伟兹脸都绿了，打断了林寞的宣读。这一桩桩罪行都是他犯下的，虽然林寞没有点名道姓，但伟兹还不清楚人家已经完全抓住了自己的权柄的话才是真正白痴了。

“你是军情局的人吧？”伟兹心中现在是既愤怒又惊慌，而且他很明白林寞既然没有带人来抓他，显然还是来跟他谈交易的，所以想到这一层时，总算没那么紧张了，否则的话，其实泥浆底还有一把匕首，必要时伟兹是可以跟林寞拼一拼的。

林寞不置可否：“你也别管我的来历了，反正你有门路，给我编套合适的谎言送进去就行了，以后的事我自己解决，就算被他们发现了也保证不会连累到你。”

伟兹目光闪烁，显然在认真考虑。

“不要想泥浆下面那把匕首了，我敢保证你还没从泥浆里把它掏出来，我会让你满肚子都盛满泥浆。”林寞微笑着奉上了这样一句话。

不知怎么的，林寞的微笑竟然让伟兹打了个寒战，似乎这温柔秀气的笑容要比凶神恶煞般的表情更让伟兹胆怯。

伟兹气焰全消，嗫嗫道：“我要是帮你混进去，这些案底能全消掉吗？”

林寞嗤一声笑出声：“那怎么可能？我最多只能保证你现在不会因为这些够几次死刑的罪行而被逮捕。只要你能帮我安全混进海盗团伙，视你的表现，或许可以将你转为我们的线人……”

他说话的腔调拖得很长，其实一直在根据每句话窥探伟兹心中的反应，最后这句话显然切中了伟兹的要害，因为那一瞬间伟兹虽然脸上表情未变，但心中已经发出了一声喜悦的尖叫声，于是林寞知道成了。

舷窗外的风景似乎一成不变，一直都是黑暗的太空，这一带星系较少，所以看起来阴暗空旷，极少有星光点缀，看久了甚至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这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飞船在飞行时也总有些地方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声，林寞总是忍不住在听到怪声时抬头寻找来源，似乎有种错觉这破船会在太空的压力下被压瘪，但显然这艘破飞船的性能比外表要强，起码在经历了两次空间迁跃后还是安然无恙。

林寞撑着颌凝望着窗外，对景玉说：“没想到真的就要进入海盗的巢穴了，一周前我根本想象不到会有今天啊。”

景玉嫌弃地乜着他：“主人你这副打扮……哎……我只能当作没看到了。”

林寞因为受过对全星系播放的公开嘉奖，其实并不适合再进行秘密任务了，但这次因为他实在太渴望在赫伦海盗那里找到关于父亲死亡真相的答案，所以才冒险一试，为了保证不露出马脚，他在军情局专业的伪装师协助下进行了很大的伪装。

头发染成了灰紫色，还挑染了几缕绿色和蓝色，经过精心修剪，造型奇特，像极了不良少年，眼睛使用了一种独特的眼膜变成了蓝色，在三个月内都不会变色，需要用军情局特制的洗液才能消融掉这种眼膜。眉形经过修整，拉宽了眉间距。脸庞的上半部分经过这样一改，真的与原来的林寞判若两人。然后垫高牙，改变了脸形，穿着印有大片几何图案的T恤，九分哈伦裤和板鞋，戴上一顶棒球帽，再配上语言专家临时教给他的一种简单易学的地方口音，林寞活脱脱就是一个刚从远星来的社会青年。

伟兹是赫伦海盗的外围销赃商，是与“骑士、风暴、枪”集团有着密切合作而且信誉良好的商人，而且胆小，家人又全在帝国生活，易于控制，所以军情局才会找到他。

在林寞的威胁利诱之下，伟兹屈服了，给林寞安排了一个远房侄子的身份，根据他的说词，军情局立刻为林寞准备好了相应的身份证明资料，于是伟兹就找自己在“骑士、风暴、枪”里的联络人——一个负责后勤的小头目艾富瑞，对他说自己的远房侄子没有考上大学，又找不到好工作，最终在一次街头斗殴失手杀了人，在帝国待不下去了，所以想逃出来，在赫伦这里讨生活。

伟兹这样信誉良好的外围销赃商对于海盗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因为长期愉快的合作，所以对于向来没有提过要求的伟兹第一次提出的请求，艾富瑞很慎重，尽管现在很少收外人，但他并没有一口回绝，而是详细询问了伟兹这个名叫相川的侄子的情况，在两天后才给了伟兹答复，可以带人面谈。

此时伟兹的这艘破飞船正在带着伟兹和林寞向艾富瑞指定的坐标飞去。

景玉说：“根据星图，那个指定坐标是没有任何天体的空旷地带，如果他们不是在逗我们玩，那应该会在那里看到一艘或是多艘飞船。”

“一艘我明白是什么意思，多艘是什么意思？”林寞刚问出口自己就有些恍然大悟，“你认为海盗团伙的聚集地可能是多艘飞船形成的流动驻地？”

景玉耸肩：“有这可能。固定的驻地对于他们来说太不安全，多艘飞船形成一个流动聚集地，合则居，分则逃，多方便。”

半小时后，飞船到达指定坐标，但远远的林寞就看到了对方，的确如景玉所说，是多艘飞船形成的一个巨大的聚合体，多艘大小不等的飞船利用全封闭的对接舱连接了起来，内部应该是相通的，最大的一艘飞船外形林寞很熟悉，正是他要寻找的“血玫瑰”号。

伟兹的飞船速度减慢下来，他已经收到艾富瑞发来的通讯，按艾富瑞的指示，慢慢停靠到聚合体边缘的一个空位上，离他最近一艘飞船上一个舱门打开，弹出对接舱，与伟兹的飞船舱门对接后，双方各自敞开了通道。

伟兹亲自过来接林寞，在看到林寞时，伟兹目光很复杂，林寞安抚道：“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两人通过对接舱，进入了海盗船内。艾富瑞是个30来岁的年轻人，目光灵活，看起来像个推销员业务员这类的人物，举止很自然，一点都不像个海盗。

艾富瑞很热情地向两人表示了欢迎，并一直用不易让人察觉的目光审视着林寞。林寞听到他在内心评价着：“果然是个街头混混，看起来倒没什么，目光比较沉静，倒与他外表不太像呢。”

林寞一惊，要伪装一种与自己过往完全不符的形象是要下苦功的，但他没有时间，所以与这些久经考验的海盗一接触就有点露馅了。

伟兹倒是很善解人意，也知道让林寞这样的人伪装成一个街头混混不太像，于是向艾富瑞送上了礼物，并说：“我这远房侄子是独子，原来家里管得严，倒也求些上进，就是没考上大学，又到了叛逆期，所以破罐子破摔，就到了街头鬼混，又遇到那破事……唉，其实本来是个好孩子，现在却不得不到处东躲西藏，就怕被警察发现。以后他要是能在这里待下，还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关照一下。原先在家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呢。”

这解释倒也合情合理，艾富瑞心中的疑虑消了，于是笑着说：“好说好说，只要听从首领们的话，嘴甜着些，手脚勤快着些，别招惹是非，在我们这里也是非常好混的。我跟提尔说过，他说见见看看，合适的话就留下，如果你侄子不适合留在我们这里，也请你多谅解，这毕竟不是普通行当，有些年轻人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强要留下反而会害了自己。”

伟兹点头：“是的，我明白，这也要看相川的造化了。”

林寞闭紧了嘴，一路只跟着他们走，现在并不急于观察聚合体内部结构，只要留下，有的是机会观察。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自己的伪装问题，他沉下心来，回忆自己在训练营时的情形，第一次死训被人用刀顶着后背抢去食物后反手夺刀杀了那个孩子后，那时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