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裴秋阳慢慢地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床头放着的如意弥勒笑佛香炉,里头袅袅的檀香,让人心神安宁。
身上的衣裳也换了,昨日的凶险也散了。
那个人,那半身的血,似都是一场梦。
是梦么……太好了,只是梦啊……
却听白芷的声音在旁响起,“殿下,您醒了。”有止不住的欢喜。
她顿了顿,转过脸,便瞧见了白芷满眼的血丝和眼下的青影。
不是……梦么?
她转过脸,盯着头顶地涌金莲的床顶看着,片刻后,忽而要起身。
白芷连忙将她按住,低声道,“殿下昨夜发了热,脚上又有伤,还是不要起身,静养为宜。”
顿了下,又道,“幸而有云顶寺的青云方丈送来的极好的药,寅时才退的热,现下还是多休息一会吧!”
裴秋阳一顿。
云顶寺的青云方丈。
变成国师的大和尚……
想起那个人,那个面容冷凝,眸色含霜的人,裴秋阳倏而红了眼眶。
白芷顿时慌了,忙问:“殿下,您这是怎地了?可还是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去找人来给您瞧瞧……”
裴秋阳不说话。
这时,青梨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瞧见裴秋阳醒了,也是欢喜,“殿下您醒了?这是国师吩咐送来的药,说是对风寒极好,您趁热喝……”
没说完,瞧见裴秋阳的神色,也是慌了,“殿下怎么了?”
裴秋阳却注意到‘国师吩咐送来的药’几个字,坐起身问道,“国师现下怎么样了?”
青梨看了眼白芷,摇头,“国师地位特殊,身边有专人照顾,奴婢打听不到。只听说,寺里吩咐了最好的大师过去精心照料,好像并没什么大碍。”
那样的伤,竟没什么大碍?
裴秋阳正疑惑时,又听青梨轻声感叹,“昨夜当真多亏了国师。他都不知晓公主的身份,就那样全力护着您呢!”
方园竟没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又听青梨道,“殿下,这药,趁热喝吧!别凉了后,伤了药性。”
裴秋阳没说话,接过药,还在出神。
白芷瞧见,忙从旁边拿出出行时带来的饴糖,端到裴秋阳跟前,温声道,“药还是要喝的,殿下。若是苦得很,您就吃些糖。”
前世里,裴秋阳最怕苦,每每病了,为着不肯吃药,能闹翻天去。
可后来知晓,药苦算得什么?
心苦,才最叫人痛不欲生啊!
她回过神,抿了抿唇,将药送到嘴边,一口饮下!
白芷忙将饴糖送过去。
却见裴秋阳低下头,盯着那空碗,眨了眨眼。
“殿下?”
裴秋阳抬头,顿了下,道,“这药是甜的。”
“啊?”白芷讶异。
青梨端起碗闻了闻,点头,“正有一股子蜜糖的味道呢!”
白芷纳闷,“风寒的药素来苦的厉害,这药居然是甜的?”
“怕是国师吩咐的?”青梨收起碗,暗自道,“真是良善,难怪世人都说他是无上佛转世,大慈大悲了。”
无上佛转世,大慈大悲。
从前,也有人这样说大和尚。可最后,说这话的人,还不是一口一句地,将他逼得再无容身之处?
裴秋阳的心忽而就揪了起来。
她看向白芷,“国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芷在她后背上垫了两个软枕,问:“殿下问的是什么?奴婢从未与国师接触过,若说品性,也只是听旁人说的。”
裴秋阳道,“那你就将你听过的,跟我说说。”
白芷看了她一眼,从前裴秋阳并未表现得对这位做出几次惊天动地的国师有多关注,这一回,怕是因为被救了,才这般上心吧?
于是一边给她昨晚因为奔跑摔倒而撞到小腿上的青紫伤痕上着药,一边慢慢说起。
“国师,好像是景元十二年,预测到了南方水患会引起大灾祸,叫寺中一位前来上香的大官的家眷发现,辗转报到了陛下跟前,才叫陛下注意到的。”
“等等?寺中?”
“是啊!”白芷点头,“国师本是这云顶寺的一介僧人,叫陛下发现了他占卜预算的本事后,特意请到宫中,祭告天地,封为国师的呢!当年……好像不过也就是个少年年纪吧?”
裴秋阳听着眉头都快拧起来了,“这么说,他从前是和尚,后来才做了国师?”
白芷见她的眉毛都快打结了,心下不解,“殿下在疑惑什么?”
裴秋阳靠着枕头,一时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只喃喃出口,“后来才做了国师……那他,怎么不一直做个和尚呢?”
做个和尚,就仍然是她的大和尚了啊!
不料,白芷却放轻了声音道,“国师虽然遁出空门,可却仍然是方外之人的,大家都说,国师乃九重天上的神佛,虽然无情无欲,却慈悲为怀呢!”
低头收好药瓶,又看向裴秋阳,“做不做和尚的,他仍然是无上佛啊!”
裴秋阳一怔,没想到白芷居然能说住这么深妙的话来。
静静思忖了起来。
青梨重新进来时,就见裴秋阳一副沉思的样子,不由朝白芷望去。
白芷摇摇头。
忽听裴秋阳低声道,“也是,他做不做和尚,不都还是那个人么……是我着相了……”
“殿下说什么?”
青梨瞧着她脸色大好,心下也宽松了许多。
上前道,“殿下若是身上还好?可要出去晒晒日头么?奴婢端个凳子,您在屋檐下坐着,伤不到脚,身上也能暖和些。”
受了风寒之后,若是能多出些汗,当是能好得快些。
这时紫丹也走了进来,裴秋阳看了她一眼,瞧见她神色也十分不好,便问:“你还好么?”
紫丹闻言,眼睛微红,跪了下来,“奴婢万死不能安,昨夜都是奴婢的错,竟让殿下陷那般险境之中,求殿下责罚!”
裴秋阳无奈,不待开口,却听到门外一阵阵诵经和钟鸣声,不由问:“外面在做什么?”
紫丹心知她是故意问的,心中不知如何感激。
便认真道,“寺内今日在正殿前做水路道场,殿下若是要祈福上香,奴婢就去问问可能安排其他的宝殿。”
“水路道场?”裴秋阳问道。
看到门外暖烘烘的阳光,她也不想躺了,坐起来由着几人洗漱换衣,“是给亡者祈福的那种水路道场么?”
“好像是的。”
紫丹专心给她系上裙子,又说了一句,“听说国师也去了。”
裴秋阳顿时皱起了眉,“国师也去了?他不是受伤了么?什么大户人家,居然连国师的伤都不顾,这样强请?”
紫丹对无机救了裴秋阳的事是极为感激的。故而今早特意留心了下国师的动静。
听到裴秋阳的话,便道,“好像是镇远公家的老祖宗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水路道场,求到了云顶寺的青云方丈跟前,青云方丈与国师交好,故而请国师来做第一场祈福。”
顿了下,又道,“原本因着国师受伤,青云方丈本说由他代替的。不知为何,镇国公府却坚持要国师祈福。”
旁边的青梨一听,就微拧了眉,“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国师不能拒绝么?”
紫丹摇了摇头。
穿戴好衣裳的裴秋阳朝外看去。
她对什么水路道场不太懂,却晓得镇远公。
大玥朝有三公。
分别是镇远公,关内公,和长青公。
镇远公乃是跟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大功臣之一,授丹书铁券,封公爵位。
到如今的镇远公,已是承袭五代了。
大玥朝有规定,若公爵家中无有能为朝廷做大贡献的嫡子能继承公爵位者,需得在五代之内交还丹书铁券,撤出公爵位。
故而,镇远公府,虽是一等世家,却也是岌岌可危之态。
可裴秋阳记得,镇远公府,不会就此没落,因为,后来,他们家出了个实在厉害的嫡子,跟着裴正林,将方园斩杀于她的府邸门前,做了裴正林的走狗,有了从龙之功呢!
她摆了摆宽大的粉色裙袖,低声道,“这么说,他们家,是想走国师的门路了?”
白芷和紫丹两个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便抬头看她。
却见她艳丽的眉眼陡然凌厉起来,娇美的面庞上也浮现了几分沉色,冷笑着说了一声,“想得美!”
说着,便要朝外走去,脚上的伤似乎也不疼了,走得飞快!
“殿下。”
白芷和紫丹匆忙跟上,“您是要去哪儿?”
有了前一夜的动静,两人实在害怕极了,一步不敢离地跟着裴秋阳。
便见裴秋阳直直朝大雄宝殿那儿走去!
不由焦急起来,“殿下,那处都是僧人外男,还是不要过去,免得冲撞了您……”
话没说完,前头的裴秋阳忽而又顿下脚步。
两人赶紧停下,看了眼裴秋阳,发现她正朝前方某个地方看去。
便顺着看过去。
就见,大雄宝殿的一处侧殿的窗户敞开着。
窗户后,面色清冷的国师站在那里,似乎正在跟对面的人说着话。只是眉宇之间的一抹寒色,叫人望着便心惊胆颤。
当即低头,“殿下,咱们回去吧!”
可裴秋阳却没动,忽而对窗户那边唤了声,“国师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