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远志一瞥之下,见桌边坐着两人,一个中年男子头戴毡帽,一个白发老翁背背竹笠,他们身侧站着一个黑衣老者,正是邹白鹤,而邹白鹤猿臂轻舒,将陈画锁喉,按在身前。
和自己交手的白衣人则是“漠边三鬼”中排行在末的曲道然,号称“魂飞魄散”。曲道然和涂远志正面对垒,邹白鹤便趁机将陈画掳走,立时封住她身上诸处要穴。
涂远志手按刀锋,颤声道:“休要伤她,涂某绝不出手!”却忍不住向前迈了半步。
邹白鹤道:“站住!再动一步,我拧断她脖子!”他利爪如钩,将陈画的喉咙锁得更紧,与此同时,一道魅影飘然落在后门,截住涂远志的去路,正是曲道然。
涂远志将虬龙斩插入地板,手指却未离开刀柄,示意邹白鹤不要轻举妄动。
中年男子忽然站起身,抚掌笑道:“英雄人物,平生罕见,你就是涂远志!”
涂远志听他声若洪钟,定睛细看,见此人身材中等,却魁梧之极,眉如利剑,目若星斗,高额阔口,隆准之相;身穿白色长褂,足踏马靴,身前身后威风百步,比自己还要略胜一筹。
两人气势交锋,难分轩轾。那人收敛霸气,挥手道:“放人!”
邹白鹤对他言听计从,五指松开,伸手轻推,陈画便踉跄着冲向涂远志。
涂远志长臂伸展,将陈画揽入怀中,见她泪珠滚滚,禁不住一阵心痛,一阵后怕。
中年男子笑道:“娇妻美眷,易短英雄气概。涂大侠不愿下楼相见,只好出此下策,勿怪。”
陪坐的白发老翁终于睁开眼,目不旁视,道:“盛名之下,未必无虚妄之士。”他嗓音低沉,让人听了犹如芒刺在背。
涂远志侧目打量,见他须发花白,却根根笔直如针,显然内功修为已臻化境;紫巍巍的面堂格外醒目,阔口狮鼻,双耳垂肩,仿佛长眉罗汉,动静之间气息平稳,目光中却波涛汹涌,暗藏杀机。
中年男子对老翁毕恭毕敬,道:“先生请讲。”
老翁淡然一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人不过是一介莽夫,陛下何必高看他一眼。”
涂远志阅人无数,初见此人,便看出帝王之气,不禁联想起传闻中李元昊的身材相貌,听了此话,更是深信不疑,笃定这中年男子必是西夏国君李元昊!
李元昊稍作沉思,道:“朕广纳天下贤良,涂侠客勇冠三军,何不入朕麾下,开创霸业,名流千古!”
涂远志视功名如粪土,听李元昊陈词慷慨,竟要说服自己倒戈归顺,心中觉得可笑,便大笑出声,道:“涂某一不为功名,二不为利禄,只愿横戈跃马,荡寇杀敌!”
李元昊扬声大笑,道:“好志气!朕明白……”
涂远志虎目生威,喝道:“穷兵黩武、嗜杀成性之人,何以明白涂某心中志向!”
李元昊神色微沉,道:“那你说一说,志在何为?”
涂远志道:“涂某之志,天下间再无战事,百姓不受兵戎之苦,牧马南山,铸剑为犁,天下永享太平!”
李元昊朗声大笑,忽然长袖一抖,虎视狼顾,道:“朕二十岁统领千军万马,平回鹘,破西凉,开疆拓土两万余里!朕若牧马南山,铸剑为犁,勇士卸甲归乡,谁来保卫这得来不易的江山,谁能保卫部族不受外人欺压!这万里江山,雄图霸业,唯有归朕掌控,才能天下太平!”
豪言壮语回荡耳畔,涂远志心中意念却毫不动摇,据理力争道:“我大宋以和为贵,何时欺压过党项诸部!先朝以来赐李姓,当朝赐赵姓,两国互通买卖,党项才得以富足……”
“住口!”李元昊勃然大怒,“朕坐拥黄河之富,修水渠以作灌溉,才使江山富庶!朕祖上鲜卑拓跋氏,今日国姓嵬名,何来李赵!”探手将毡帽摘下,露出光秃秃的脑顶,两只大耳环也垂了下来;那十几名侍从各自摘下毡帽,皆是秃发露顶,重环垂耳。
涂远志明白他的用意,知道这是鲜卑拓跋氏古来习俗,一时不知如何争辩。
李元昊怒意渐消,道:“朕和赵宋通商,确有收益,朝中设省院台府司,辖地所设州县,皆是依照汉人制度。”转身叹道:“汉人虽多儒弱,但也不乏有为之士。朕朝中有徐敏宗、张文显等汉臣,皆能委以重任;张元、吴昊在中原屡试不第,但这二人身怀雄才大略,可惜宋廷狗眼无珠,不识真英雄!他们弃暗投明,大展雄才,朕如虎添翼,何乐而不为?”
涂远志明白李元昊话中之意,却不为所动,道:“那些汉人若能在西夏出谋划策,使百姓安居乐业,功德无量;不过阁下任用他们侵犯大宋国土,践踏大宋百姓,涂某绝不姑息!”
涂远志话锋犀利,“阁下”二字出口,李元昊手下众人惊惧震怒,邹、曲二人正要呵斥,却被李元昊摆手制止。
白发老翁忽然起身,他身材中等,和李元昊比肩而立,气势不分伯仲。他目光炯炯,向左横跨一步,却如移形幻影,身子竟绕过长桌,面向涂远志,沉声道:“君君,臣臣,乱纲常者,必杀之!”
涂远志虎目生威,和老翁对望一眼,道:“涂某是大宋子民,只拜大宋天子,和番邦之主,礼数已算周到了!何况在我眼中,天子庶民都是人,有何差别!”
老翁心生恼怒,冷笑道:“陛下英明神武,如文王、周公礼贤下士,你这狂妄小儿不识抬举,自寻死路!”又向李元昊说道:“陛下,冥顽不灵之人,规劝也是枉然,依老夫之意,斩草,除根!”
李元昊徐徐转身,坐回桌旁,良久才道:“依国师之意。”
他贵为君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出口,宛如泰山之重,十几名侍卫即刻出刀护主,邹、曲二人也拉开架势,只听白发老翁说道:“本座久居昆仑山,碧落清修,不知天下间又出了多少狂妄晚辈,你真不怕死!”说话间迈步出掌,气韵沉雄。
涂远志忽觉目眩神驰,一阵疾风扑面,那老翁出手如电,左掌竟已推到咫尺远近。
虬龙斩早已蓄势待发,奈何老翁身法奇快无伦,涂远志平生未见,急忙挥刀出击,以攻代守。钢刀铁掌一磕即散,嗡响不绝,整间客栈竟被震得三摇两晃。
涂远志倒退三步,单臂护住陈画,周转全身血脉。
白发老翁紫面如潮,朗声笑道:“后生了得!”说话间元气游走,体内发出骨骼声响,手臂暴长,掌面大如蒲扇,用一招“横移五岳”,一只铁手排山倒海般向涂远志劈空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