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素心莞尔一笑,道:“杏子雨时胡弦断,铁剑横拒关山南。”
左姓道士神情错愕,再看武素心居高临下,禁不住心内发虚,低头不语。
那何道士却精神一振,道:“无量无为天下事,少陵知此魂易安。这诗是我派祖师所传,姑娘怎会知晓?”
武素心道:“这不要紧,你们是无量派弟子,敢问丘掌门可在附近?”
原来武素心曾听李重生说过这首四言诗,正是当年无量派创派鼻祖廖剑南所作。
何道士深揖一礼,道:“贫道姓何名鉴,这位是我师兄,姓左名伯樵。”
左伯樵听他自报家门,又搭上自己,埋怨道:“何师弟,你卖哪门子人情,莫非还怕他们找不上门来?”
何鉴素知师兄脾气古怪,也不作答。左伯樵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你找我师父做什么?”
韩商听他傲慢无礼,淡然笑道:“无量派武学名不虚传,不过却要看对头是谁!”
左伯樵蹙眉道:“就凭你们?”
夏铭焉怒道:“眼邪心不正的东西!要真是我们,第一个剁了你!”
左伯樵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夏铭焉接着说道:“天下人皆知铁剑帮厉害,但在那人眼中,你们这些小喽啰的铁剑真如废铜烂铁。”
何鉴为人沉稳,问道:“姑娘可否相告,究竟是何人?不如我说一个名字,看看与几位是否相同。他叫……莫云楼?”说到最后压低声音,深怕一语成谶,招来大敌。
武素心颔首道:“莫非道长见过他?”
左、何二人对这三个字讳莫如深,不敢再提,何鉴盯着武素心,道:“敢问几位与那魔头有何关系?”
韩商道:“我等打听丘掌门所在,是为了告诉他老人家早做提防。”
武素心道:“莫云楼为报杀徒之仇,一路追寻贵派,请丘前辈早日到杭州与武林同道会和,莫云楼武功再高,到时也绝难得手。”
正说到这里,忽听远处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说道:“贫道行走多年,怎会未见敌人便闻风丧胆!”
左、何二人寻声看去,见水天浩淼间,十几匹骏马奔腾如飞,蹄声起落,震天动地。二人牟足力气,脚下宝剑应声而出,划开波浪,向马队飞驰过去。
双方会和一处,那十几匹河曲马威风凛凛,马上客也气势不凡,除了为首之人,其余都与左、何二人一样打扮,显然都是无量派的道家弟子。
韩商见为首之人年纪在六旬上下,双眸硕大如环,鼻梁高挑,唇如激丹,须发虽已花白,但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举止威武,老当益壮。他背悬铁剑,道袍左右各绣着“无”“量”二字,正是无量派掌门,素有陕南铁剑之称的丘无量。
丘无量带住缰绳,见两名弟子神色慌张,问道:“伯樵,何鉴,怎么了?”
左伯樵顾虑颇多,未敢答应,何鉴道:“师父,我二人行到此处,遇到这五位朋友,他们说……知道莫云楼与咱们为敌,叫咱们早作提防。”
丘无量转头看向几人,神色一凛,道:“商儿?丫头?真是你们!”
夏铭焉笑逐颜开,拱手道:“丘爷爷,您还认得我?”
韩商抱拳道:“商儿拜见丘爷爷!”
丘无量抚须笑道:“岁月如梭,一晃三年过去,你们真是长大了。”
夏铭焉道:“丘爷爷,您一年前来剑庄时,我和表哥正出去春游,听爷爷说您老当益壮,筋骨一年胜过一年,爷爷果真没骗我!”
谈笑间,夏铭焉目光一转,看向左伯樵,道:“丘爷爷,都说无量弟子侠骨仁心,可您门下这位姓左的弟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泼皮无赖!”
丘无量转眼看向左伯樵,见他低头不语,当下了然于心,沉声道:“伯樵,你自己说!”
左伯樵听师父一声呵斥,宛如平地惊雷,吓得魂不附体,半个字也不敢申辩。
韩商道:“丘前辈,这事也不能全怪左道长,我等言语中也有冒犯之处!”
能和老友的后人萍水相逢,丘无量欣喜不已,对左伯樵说道:“今日在异乡,为师不便罚你,暂且记下这一过!去与你何师弟到前面镇甸中找客栈落脚,预备饭菜。”
左伯樵见师父开恩,连连点头应诺,又向韩商深表谢意,转身与何鉴一同施展“睡莲枕”,向前方踏水而行。
众人继续打马上路,何鉴与左伯樵的马匹闲置,韩商、陆与峰分而乘之。一路上,武素心和陆氏兄妹将身份相告,丘无量不无感叹,能结识这几位三门六派中的后起之秀,他自然十分高兴。
丘无量问起莫云楼一事,几人便将在玉符镇中所见所闻重新述说了一遍。丘无量听到后来,得知门下弟子竟是被于霸天所杀,怎能不火冒三丈。
夏铭焉道:“他种下孽因,自然要得孽果,到时当着天下人戳穿他的真面目,让他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丘无量长叹一声,握拳道:“这个江湖败类!从前我念他是一派掌门,得过且过,想不到他怙恶不悛……只怕此人不除,今后会变本加厉。老夫再寻到他的行踪,必然不会姑息!”
他话锋一转,道:“前些日有人送来一封疾信,说是漠边三鬼下了战书,要找老夫一战。”
夏铭焉道:“丘爷爷,莫云楼就是漠边三鬼之一!”
丘无量道:“我当初也不知详实,只听弟子说在秦凤地界,有个亡命之徒纵火杀人,无恶不作,被我门下弟子铲除,后来便有漠边三鬼传来风声,要为弟子寻仇。我动身赶往杭州,途中听江湖朋友说,那漠边三鬼中号称行尸走肉的人,便是莫云楼。”
他顿了片刻,又道:“莫云楼二十年间杳无音讯,如今现身回到中原,说实话,老夫心里当真有些不安啊!”
丘无量在中原武林威名赫赫,习武之人提起这位陕南铁剑丘老侠,无不交口称赞,然而此刻听他说出这番话,一众晚辈顿觉士气大泄。
武素心打破沉寂,道:“丘前辈,我莫师叔武功虽高,但中原武林英豪辈出,您一呼百应,何必忧虑!”
丘无量淡然一笑,道:“老夫就算只身西域,又何惧之有!天下动乱,刀兵祸及百姓,我辈武人绝不能置身事外!九九重阳,京兆府试剑大会,咱们正派人士想借此事歃血为盟,共赴国难,可那些旁门左道又怎会袖手旁观?到时候正邪聚首,难免一场轩然大波!”
见众晚辈连连点头,丘无量接着说道:“番邦异族尚武成风,莫云楼身怀绝技,必然受到器重,多半已和党项人有染。元昊虽然称帝不久,但秣兵历马多年,祖辈早已打下了根基。时逢乱世,英雄辈出,奸雄并举,俗话说山崩地裂,蛇鼠先行,恐怕漠边三鬼此来中土,就是个试金石!”
众人茅塞顿开,感叹这位名震江湖的前辈不仅心思缜密,更能纵览大局,联想起江湖中种种事端,看来此话绝非空穴来风。
韩商道:“丘爷爷见地深远,晚辈受教了!”
丘无量道:“也只是猜测罢了,万望是我杞人忧天,免得咱们又多一个厉害对头。只怕战事一起,这些江湖仇怨,也会变成国仇!”
武素心又将莫云楼来取《广寒真气》一事说了,丘无量道:“此人尚武成痴,多年前便闻名天下,但愿他此来中土,只是为了一己之私。”
众人边说边行,半个时辰过后,终于走出这片水洼,见两行脚印向前绵延蛇行,应是左伯樵与何鉴留下的,便顺着行迹追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