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儒颜道:“玉舟昨晚深夜才回,今日庄中又出了这等大事,我俩再三商议,眼见这令牌上有‘独孤’两个字,又听你说认得千虫岛主独孤沧,便猜测这令牌与南海独孤氏有关,只怕这小姑娘会给你平添麻烦!”
韩商自然明白二人好意,不过许灵万里迢迢从海外三岛赶到中原,算算天日,她这二十余日应是舟车不停,鞍马未歇,想必应有要事,急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去五里客栈找她。可是府南十五里外的那家客栈?”
二人见他如此心急,深知阻拦徒劳无益,沈玉舟只好说道:“正是府南黄掌柜那家客栈,小姑娘说,今日子时之前让你务必赶过去见她,我再三思量,终究觉得还是告诉你为妥。”
韩商颔首说道:“还好你说得及时,灵儿叫我子时之前赶去相见,定有要紧事,我这便赶过去。”迈步便向府门方向走去,却被柳儒颜伸手拦下,道:“子夏,你如此出庄,必会牵动几位长辈。”
韩商却道:“顾不得这些,灵儿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早已当她是亲妹妹一般……”
柳儒颜道:“我并非不让你去,玉舟和我还要随你同去,即使出了庄,我俩也不算有违大伯的嘱托,只是咱们不可走庄门,须从南墙跳出去,免得惊动了旁人。”
三人打定主意,动身朝府南方向赶去。清明剑庄坐北朝南,占地甚广,前府大院南墙极高,在一片垂柳掩映下,依稀看得见墙头上石刻的飞燕图形,美轮美奂。三人摸着小路,绕过几处师兄弟宿住之所,庄中经此变故,增设了几处巡防岗哨,不过三兄弟脚步轻盈,一路上并未被人察觉,不多时候便来到了南墙脚下。
三人找到隐蔽之处,在柳树与墙壁间借力,手脚并用向上攀爬,须臾功夫,三束身影如鱼跃龙门,脚踏飞燕石雕,一个筋斗跃下高墙,落地时轻如鸿毛点水,悄无声息。
眼见百余步外的庄门风灯高悬,亮如白昼,三人不敢立即走上大道,便朝路旁稻田中的小路下去。剑庄周遭的数百亩田地都归清明剑庄所有,东南与西北种植粮食,即供应本庄所需,又可周济方圆远近的佃户贫农;西南与东北则种植树木,斧斤以时入山林,伐木买卖。
清明弟子除了每日习武练功外,各人都要定期耕田锄作,韩商、柳儒颜等人也不例外。三人不知在这片田里撒过多少汗水,如今置身麦海中,但见月光下麦浪翻滚,稻香扑鼻,心中说不出的惬意。
柳儒颜叹道:“子夏,玉舟,记得在这片田里播种时,你俩可都败在我手中,一眨眼粮食都成熟了,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春秋啊!”
十五里的路程稍后便到,韩商也不急于一时,听了此话,心中不无惆怅,也跟着叹了口气。却听沈玉舟说道:“好端端的,你俩又做什么文章,现下举庄团圆,何叹之有啊?”
柳儒颜道:“我不知子夏所叹何事,只觉得物是人非,人若孤陋寡闻,大不了被人嘲笑,可要事经多见广,却又难免瞻前顾后,平添烦恼,连种田时心里想的也不是如何种田,人生如棋局啊!”
听他前言不搭后语,韩商忍不住问道:“儒颜,什么人生如棋局,莫非你受了谁摆布吗?”
柳儒颜摇头一笑,话到唇边,不知如何开口。沈玉舟却道:“儒颜啊儒颜,曾几何时一个书呆子,只读圣贤书,不问身边事,如今为何心事重重?”沈玉舟的话点到为止,韩商似乎也已猜到了端倪。
果真听柳儒颜说道:“我从乾谷口中得知,五位长辈将首席弟子定给二哥,绝非什么顾全大局,却是三师叔他……他暗中作祟,费尽心机说通了大师伯、二师伯,再说服我爹,至于五师叔向来对他忍让,自然不会有什么微词。”他语气微有起伏,接着道:“若是不明不白也就罢了,偏偏让我知道了真相,我心中实在拗不过这道弯。子夏,你的话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庄中哪个弟子不是闻鸡起舞,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手掌磨出茧子,如今只落得为人搭台唱戏,怎不是人生如棋局!”
三人此刻心照不宣,但事已至此,谁也不愿再多提半句,片刻过后终于上了大路,回头再看,剑庄已是灯火阑珊。三人不再闲谈,压低身形,气沉丹田,沿着笔直宽敞的大路疾奔,向着五里客栈进发。
这家客栈的掌柜姓黄,盗名飞豹,如今改为飞虎,祖籍山东人士,早年以贩卖私盐为生计,为人颇讲义气,在绿林中有几分名声,置办了好大一个家业,却因树大招风,三年前遭了同伙算计,落得人财两空,剩了孤家寡人,自那以后金盆洗手,由刘平山扶持,在大名府城北五里开了这一家客栈,取名五里客栈。
黄飞虎虽与刘平山交往多年,但韩商等后辈与这江洋大盗、亡命盐枭向来惧而远之,不想今日许灵错投宿处,竟到了此人店中。韩商越想越急,脚步加快,柳、沈二人见他步履飞快,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那黄掌柜的是个什么人物,大名府远近闻名,一个十六七岁美貌少女在他店中过夜,如何是好。
十里路程眨眼便到,三人停下脚步,见风灯照耀下,路边有一座三层楼阁,旗幌上写着“五里客栈”,周围店铺都已关张,惟独此处还亮着灯火,人声喧嚷,显然离打烊还有些时候。
沈玉舟道:“咱们先找黄掌柜?”
韩商摇头说道:“还是别惊动他为好,只管找到灵儿再说!”迈开脚步便进了店门。
客栈后院有黄飞虎一处宅邸,他早晚两次来前院查点账目,其余时候概不光顾。这条路车马繁多,虽然近郊之人听闻黄飞虎恶名多半不敢下榻,但过往客商不知内情,皆留下来吃喝宿住,因而生意颇好。
店门口正对着柜台,酒架上陈列着大小十几坛酒,柜台上则齐备笔墨纸砚,算盘,账簿,偌大的钥匙架中只余下两三把孤零零地悬挂,夜还未深,竟已住满了八九成。三兄弟踏进店门,却不见管账先生,也不见有伙计迎上来招待,甚觉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