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灵公闭目养神,深知与这不明事理的孙儿辈儿计较起来,既有失长者身份,又占不到丝毫便宜,免不了徒增一肚子怨气。等福禄海终于领着几个狐朋狗友出了去,山洞中又恢复宁静,陈灵公这才睁开眼,显然眼不见心不烦,道:“韩公子莫要见怪,这不争气的东西叫福禄海,他祖父乃是我的故交。他福家家财万贯,是闽浙一带数得上的巨贾,因而这胖子从小锦衣玉食,不学无术,真真正正是个纨绔子弟,也不会说句人话,得罪处,老朽替他赔礼了!”
韩商笑道:“老伯多虑了,这位福兄和我说了几句笑话,无伤大雅。您好好休息,估计咱们今夜便要启程,等大家摘好果子后,您便领着他们在此养精蓄锐,我去找那位老隐士,向他请教。”
他这话说得轻巧,可身体已疲乏至极,虽然湛卢剑锋利无比,斩断锁链不过举手之劳,但要一连挥舞数百次,还要聚精会神,不伤人手腕,着实大耗精力。好在剑锋一闪,最后一只镣铐应声落地,数百人中无一受伤,他如释重负,将湛卢剑轻轻放在脚下,双腿一软,便瘫坐在地上。
他浑身颤抖,骨若针锥,可神色却故作泰然,只因深知这几百人已将生死托付手中,倘若他愁眉不展,恐怕这些人更会陷于绝望,当即忍痛说道:“陈老伯,眼见酉时便到了,还请您指点,我如何去见那位老隐士。”
陈灵公心地慈善,见韩商一脸疲惫之相,急忙说道:“公子,绕过这座山便是了,你如此疲劳,身上还有伤,不如先在此歇息一阵,等大家都回来后,再动身不迟!”说着将一颗野果递给韩商。
这野果生长于剑爷山群峰间的一洼山坳中,海风吹拂至此常成云至雨,而剑壁之气无法侵袭此地,草木四季茂盛,生长出的野果也汁多肉嫩,美味可口。韩商饥。渴难耐,一口气下来,馒头大的果子连吃了三个。不觉间,洞外光芒渐弱,群山环绕中,天过申时,太阳便已落下山腰,酉时初刻,天空中已是霞光万道,临近傍晚。
韩商只怕葛千寻早已等得焦急,深知时不我待,便提起湛卢剑,在众人簇拥下,出了洞口向山后走去。
洞外人影穿梭,数百人来来往往,源源不断地将野果运回山洞。各人得知归家有望,都是笑逐颜开,不辞辛劳;见到韩商后,更是说不出的喜悦,纷纷结队相送。
韩商应酬不暇,等来到一座小丘顶,众人纷纷伸手指向几百步外的山岭,陈灵公道:“老隐士让公子去那座山后找他,我等便在此处等候公子归来。”
韩商举目一看,见前方路途平坦,草木茂盛,霞光染在及膝高的草地上,绿意盎然,景色幽美。他自从出了剑爷山西麓的合宫后,难得看见绿意,心中顿觉畅快,与陈灵公等人拱手话别,大踏步朝着山岭后赶去。
绕过几处小丘后,已在众人视野之外,韩商顿时松懈下来,仰头坐倒在地,但觉四肢麻木,已非己有,多日的疲惫一股脑涌上全身,只想在此长眠三天三夜。可想起身后这四百人殷切的目光,便觉重任在肩,只要一息尚存,绝不敢轻言放弃。他勉强打起精神,虽知此刻纵有周天妙法,却也是耗损元神之举,无非借明日之力而行今日之事。可他不容多想,当即运行大小周天之法,几个循环下来,混沌沌的思绪渐渐清晰,手脚也恢复了几成力气。
他拍打四肢,活动筋骨,起身后驻足观望稍许,在两山鞍部寻到一条小径,想来此地无外人问津,必是葛千寻经年行走,履草成路。他不再迁延,快步下了小丘,沿路前行。曲径通幽,须臾穿过山鞍,头顶夕照映满云霞,霞光皴染幽谷,又是一番别致景色。
韩商不敢声张,寻了一阵不见葛千寻踪影,这才悄声问道:“前辈,您在吗?”如此连问数声,却始终听不到回应。他暗自焦急,只怕心中所想不利之事一一应谶,正要发足寻找,却听一道山岭后有人说道:“掌门,老夫等你多时了。”
葛千寻伴着话音走下山岭,一袭青衫须臾来到面前。韩商喜出望外,跌跌撞撞迎了上去,颤声道:“前辈,终于见到您了!”二人分别不过半日,可韩商独闯龙潭虎穴,九死一生,此时如约相见,竟恍然若梦,是以这短短一句话,诚然饱含深情厚意。
老少二人四臂相挽,韩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前辈,山洞中共有三百九十六人,那一百零四人……”说到此处情绪低落,虽知那殉难的一百余人和他并无关联,却也无形中将过错揽在身上。
葛千寻摇头一笑,道:“掌门无须自责,你何愧之有啊?你救了这么多性命,已是十分了不起的壮举!自古英雄年少,在老夫心中,你堪比孙伯符、周公瑾啊。”
韩商听他如此盛赞,愧不敢当,目光一沉已有泪色,道:“若非那几只白鹤拼死相救,晚辈早已坠身刺秦剑壁之下!不知那只头鹤如今怎样?”
葛千寻释然一笑,道:“你无须伤心,飞禽走兽不异于人,命中各有定数,老夫当时对这几只白鹤耳语,便已告知如此结局,它们欣然愿往,不仅送掌门全身而返,还能解救众生于水火之中,可谓功德圆满,你又何必愧疚呢?”
韩商听他开解,果真不再悲伤,心念一转,问道:“前辈,不知墨船在何处?我等何时启程?”
葛千寻见他神色焦虑,笑道:“掌门不必心急,剑爷山中共有两条墨船,一条驶往中原,一条则是驶向东海中一座岛屿,叫做沧冥岛,是乱世时避难所用。这两艘船一旦开启机关,便会昼夜不息,直抵目的,泊岸时只需停止机关,船中机械便会自行拆解,沉入海水。”
韩商听了此话,惊喜之余不免惋惜,道:“墨船如此神奇巧妙,为何航行一次便要让它自行销毁,岂非暴殄天物?”
葛千寻笑道:“掌门宅心仁厚,不过你可想到,倘若官府贼人的船都能渡水如飞,昼夜不停,那墨家弟子又如何逃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