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千寻摇头苦笑,道:“叱咤风云不敢当,倒是有几分见闻。你可知道当今世上有两柄名剑,一柄名叫玄邪,一柄名叫紫竹?”
韩商精神一振,紫竹、玄邪当真如雷贯耳,他甚至还见过其一,也听武青云说过,这两柄剑正是出自眼前这位铸剑大师葛千寻之手,敬仰之情油然而生,道:“紫竹剑和玄邪剑名震江湖,晚辈当然知道。听说当年紫竹军两位首领武功盖世,正是凭借这两柄剑大杀四方!”
葛千寻颔首说道:“实不相瞒,这两柄剑正是老夫所铸炼。我铸剑派开山鼻祖乃是东周越国人欧冶子,后世尊称为‘欧子仙师’,仙师一生铸剑极多,任意一柄剑皆称惊世骇俗,比之玄邪、紫竹,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说话间在剑阵前踱了数步,目光笃定深沉,道:“仙师取寒泉之水修砌剑池,又寻遍天下,取铁英、亮石为料,倾尽毕生心血,优中取精,铸成了几柄流传于世的宝剑!小友,你想不想见识一番,这几柄旷世神器!”说罢摆手示意韩商挪步走近。
韩商加力握住青心剑的剑柄,徐徐走向剑阵边缘,道:“这位‘欧子仙师’所铸宝剑,晚辈有所耳闻……堪称如雷贯耳……”
葛千寻稍作思量,笑道:“哦,你出身名门剑派,对‘剑’一定颇有嗜好,这些千古名器,我只说出剑名,想必你已怦然心动了吧!”
韩商走到葛千寻身侧,那数千柄宝剑便在足下的石坛中,这才看清,剑刃刺入地面处平整光滑,毫无裂隙,显然这些剑刃口极为锋利,削石如泥。剑气习习,一股股凉意从脚底传到全身,他原本伤痛未愈,寒气入骨,更觉得难熬,可听了葛千寻的话,却将伤痛抛却脑后,只顾着点头答应。
葛千寻悠然说道:“湛卢,纯钧,泰阿,巨阙,胜邪,七星龙渊,这些剑想必你都只闻其名,未见其实,不过今日老夫便要带你见识一番这些先秦名剑!”说话间拍了拍韩商肩头,伸手一指,韩商转头看去,才见剑阵左侧有一条路,路面用青砖铺设,一直通向黑暗之中。
韩商听他说出“湛卢”“纯钧”等先秦古剑之名,心潮澎湃激荡,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宝剑皆是名传千古,武林中爱剑之人无不心驰神往,今日若能有幸目睹宝剑风采,这万里之行当真再无憾事了。
见葛千寻迈步朝那条青砖路走去,韩商紧随其后,脚步却轻起轻落,深怕搅扰了这数千个古穴神灵。他身临其境,剑阵中各式各样的宝剑琳琅满目,令他眼花缭乱,一时难以品评。
葛千寻的脚步并不停滞,眨眼间走过了剑阵,向洞穴更深处行去,忽而说道:“还未请教小友如何称呼。”
“晚辈姓韩,单名一个商字,商贾之商。”
葛千寻道:“哦,韩商,韩少侠。”
韩商连声谦让,葛千寻不再寒暄,步伐依旧不紧不慢,道:“韩少侠,我和你说过剑爷山中皆是墨家机关,你可见识过这机关的厉害?”
韩商摇头说道:“墨家机关术闻名天下,我听本派师伯说过,战国时墨家弟子以机关术助六国连横抗秦,秦皇嬴政统一天下之后,墨家弟子也因此受到了诛连镇压,这机关术从此就消迹于世间了。”
葛千寻频频点头,道:“不错,墨家向来主张兼爱、非攻,比之儒家献媚于朝堂、道家浮夸而无为,比之法家严酷而功利,墨家弟子‘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弊’,才是处处为百姓着想。秦王统一四海,虽称得上千古一帝,但他征伐无度,杀戮太重,与墨家道义正是背道而驰。他曾听李斯之言,‘焚书坑儒’,这‘儒’字并非专指读书人,多半是指那些游方术士,可他心中对墨家的忌讳和恐惧,远胜过诸子百家中其他各家!”
剑阵后面紧靠着一面崖壁,青砖路就此变成了无数级石阶,盘旋而上。韩商随葛千寻走上石阶,道:“先秦诸子百家,向来以儒家为正统,晚辈对此虽无见地,却知若是人人都能秉承墨家道义,上至朝堂,下至百姓,当真天下至幸!”
葛千寻颇觉宽慰,道:“其实诸子百家各自所主张的道理,皆可由繁化简,归结起来不外乎三点,一者是有利于皇族操持天下;二者虽造福苍生,却触及了皇族利益;其三则是折中妥协,即要巩固皇权,又想泽被苍生,名义上是兼顾二者,实则是鸡飞蛋打,皆不可得,最终舍生取义者寡,同流合污者众。”
韩商听他话意浅显,自然不难理解,问道:“那墨家应该是第二种了?”
葛千寻道:“正是!墨家弟子从不屈从于权贵,并非是有意与皇权敌对,而是秉承信仰,坚守正义,无论是谁,只要为祸苍生,便是墨家弟子之仇雠!”
他话意慷慨,尤为悲愤,顿了片刻又说道:“老夫推崇墨家,除此之外,还另有一个原因。老夫是铸剑派掌门,铸剑派千年之前便已拜入墨家门下,如今墨家弟子散落天涯,早已不成规矩,因而铸剑派历代掌门也就沿袭了墨家首领之位。”
韩商并非孤陋寡闻,深知墨家渊源久远,墨家首领名为矩子,身份非比寻常,想不到眼前这位百岁老者不但是铸剑派掌门,竟还是墨家矩子!一时难掩激动之情,道:“前辈是墨家首领?便是矩子了?”
葛千寻颔首不语,微一顿足,伸手从洞壁上取下一只悬挂的火把,左手火石在壁上轻轻一划,他手法惊奇,那干枯的火把竟被瞬间点燃,本已漆黑的洞穴又重见光明,无数级石阶在火光照应下,更显得苍茫幽暗,没有尽头。
葛千寻正声说道:“我墨家律例严明,矩子一言九鼎。不过世事变迁,墨家弟子如今零散于天涯,老夫身为矩子,也是铸剑派掌门,麾下却无一名弟子,想来也是可笑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