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艳鸣并不领情,道:“你少在这里巧舌如簧,这合宫中的规矩是我亲自立下,你却屡犯不改!”说话时剑交右手,向左右各施眼色,一众侍婢和那六条恶犬又呈包围之势,将几人困在当中。
李剑鸣毫无惧色,却显得忧心忡忡,喟然长叹一声,手腕翻转,将清风剑插入土中,摇头说道:“艳鸣啊,我的心意你当真不明白吗?我……我哪里比不过他?你想想,他如何对待你?将你置于水深火热,却不闻不问!可我为了你,甘愿做这些遭人唾弃的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只想让你明白,这世上真正对你好、在意你的人,是我!不是他!”
骆艳鸣冰冷的脸庞微微颤抖,良久过去才缓缓说道:“你都这把年纪了,当着晚辈说这些话,不嫌丢人现眼吗!将这两本书拿回去,尽快离开三岛吧,回中原后,再也不要来了!”转身说道:“羽衫,雪夷,你们也起来。”继而语气一变,对韩商说道:“你也滚吧,今日我不想开杀戒!”
陆雪夷早已回到韩商身边,见他遍体鳞伤,还奋不顾身救自己脱险,相比于这份真情真意,心中千言万语着实云淡风轻,竟哽咽着说不出口。此时听祖母开口放人,她大喜过望,深怕韩商脾气倔强,再去顶撞奶奶,急忙摇着他手臂说道:“商哥,奶奶说放你走!你快谢她不杀之恩!”
韩商蓦然收敛神思,见斗大的泪珠挂在陆雪夷脸颊上,心头一阵绞痛;若在平时,他断然不愿卑躬屈膝向这魔教邪徒称谢求饶,然而此刻又怎能意气用事,忍痛站起身来,向骆艳鸣抱拳说道:“多谢前辈……饶恕!”
骆羽衫见事态平息,心中却颇觉错愕,她和师父朝夕相处数十年,对骆艳鸣的脾气秉性最为了解,暗想有人擅闯合宫,还出让她老人家折损颜面,师父岂会善罢甘休。急忙站起身来,向骆艳鸣说道:“多谢师父宽恕,羽衫替雪夷谢过您。”
骆艳鸣怒气未消,一甩衣袖,将宝剑还给于婆婆,道:“师父算白白养育你一场了,我连这臭小子也比不上了!”
骆羽衫母女听了此话,眼见她面容冷毅,虽威风不减,却是两鬓斑白,孤老一生,心中怎能不觉得凄凉感慨,不过为救韩商性命,也只好将顾虑抛却脑后,等送韩商离开险境之后,再向她赔罪不迟。
骆艳鸣背手而立,既已开口放人,她冷峻的神情倏然木讷起来,仿佛身后这些人与她毫无干系,是去是留无关紧要。
李剑鸣的心绪错综复杂,他千辛万苦来此,却见骆艳鸣将自己费尽心机得来的两本经书掷在脚下,难免心头酸楚。不过听主人家下了逐客令,他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也只好隐忍下来,缓缓拔起清风剑,拾起远月箫束回腰间,再看看那两本经书,漠然说道:“艳鸣,我费尽周折来到这里,你就让我多留片刻,我……”
骆艳鸣厉声说道:“你若要留下,便依我合宫规矩,砍掉双手,挖去双眼,做成人彘再留下!”
李剑鸣深知她向来不苟言笑,不禁摇头长叹,对韩商说道:“收起这两本书,该见的人咱们老少俩都已见到了,还是走吧。”
韩商见到陆雪夷后,心愿达成,全无遗憾,这时能全身而退,未必不是件好事,颔首说道:“前辈说得正是,那我们便离开此地,也免得打搅了主人家。”
李剑鸣咬紧牙关,又道:“我知道不论如何做,都会是这般下场,只求你收下这两本经书,也不枉费我这一年奔波之苦!”
骆艳鸣哂笑道:“我岛中剑壁上的武学举世无双,何用你这两本经书,拿走!”又向于婆婆道:“送他们从后山离开。”
于婆婆还剑入鞘,向李剑鸣说道:“阁下请吧。”此话一出,那六只恶犬似乎也明白了主人逐客之意,纷纷前爪抓地,恶狠狠地看向老少二人。
陆雪夷陪伴在韩商身侧,只觉得他体虚无力,瑟瑟发抖,真不知区区一日之隔,他身上怎会多了这些处伤痕,想必又是经历了诸多坎坷,而今匆匆一面之后便要分别,心中如何舍得,握在韩商臂弯的手越发用力,仿佛深怕他就此离去,两行泪水又倏然落下。
韩商见她哽咽出声,心中即觉疼惜,又觉得欣喜,急忙劝慰道:“雪夷,你哭什么,我这就去千虫岛,等你一起回中原。”
他将话音压得极低,却怎能逃过骆艳鸣的双耳,果真听她怒道:“还不快滚出去,等我变了主意,你还想回中原吗!于婆婆,送客!”忽然话锋一转,向李剑鸣说道:“也好,我亲自去送你们出去,这些日山中大典,只怕你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李剑鸣却不急于辩解,反而笑道:“也好,能劳你相送一程,我也无怨无悔了。”
骆艳鸣抬头看了看天色,半嗔半哂地说道:“今日午后会天降暴雨,你们既然是跟着独孤沧来此,我这里正有去往千虫岛的船只,便将你们送回去,请吧。”她话未说完,便迈步向林深处走去。众人不敢做声,默默跟在她身后,疾步而行。
骆羽衫将剑鞘拾起,悄悄递还韩商;韩商收剑入鞘,和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他慌忙摸了摸怀中,觉知那本诗稿还在,心内踏实下来,转头看向陆雪夷,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只好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可声张。
两人心手相连,相视一笑,一股暖意无形中传遍全身。韩商见陆雪夷笑靥如初,心弦蓦然一颤,千言万语仿佛凝聚掌心,顺着经脉默默传到她心中,又何须多言呢。
骆艳鸣加快脚程,于婆婆领着一众侍婢紧随其后,骆羽衫见女儿和韩商卿卿我我,心中颇有顾忌,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一路之上,众人都是噤若寒蝉。
寂寥之中,骆艳鸣忽然一顿脚步,昂首朝天际望去。众人都随她驻足观望,透过头顶疏密参差的雨林,一缕缕阳光射入眼眶,氤氲斑斓,并看不清远处的情形。怔神间,却听骆艳鸣发出一阵刺耳的呼哨声,这一声并非出自口中,却是运用了腹语功夫,尖锐的呼哨刺破层林,直冲霄汉,在半空中回荡开来,一波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