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瞳 水君

自从修得了通灵术，她的世界就变得大不一样了。

说实话，比起自己原来的状态，她觉得做人类要有趣多了。

她化成的人类是个外形靓丽迷人的少女：她有着一头淡紫色的柔软长发，和一双大海般澄澈的宝蓝明眸。

于是，她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淼瞳”。

她维持着这个少女的样子游览人间，过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顺利生活。她觉得这个世界美好得如同连水草都不生的清透湖泊，任她自由自在地遨游。

她生活得随心所欲，她可以像个自己所希望的英雄那样维持正义，也可以因一时心血来潮而尝试邪恶。她曾因为厌恶一个擦肩而过时随地吐痰的人而用念术将其杀死，也曾因为想要看人惊吓的表情而将路旁卖气球的人的全部气球用意念捅破。听着噼啪的爆破声她一人暗暗偷笑。她在飞驰的马车前突然变出人形堵在道路中央，驾车的车夫慌了，手忙脚乱间栽下车来摔了一大跟头，她哈哈大笑。唯有一次她将这道术施在了一个官员所乘的马车前，哪知车夫根本不管，疾驰而过，从她变出的人形上生生碾踏了过去，她皱着眉走过去捡起那被压扁了的小草人，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感到一丝愤怒。

当她在外流浪累了，她就略施障眼法，将自己调包成了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

她寄身的家庭在城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富有，于是，她总是能够轻易得到别的女孩梦寐以求的华丽衣饰和高档玩具，虽然她并不喜欢那些幼稚的游戏；由于她还是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孩子，她的美貌让无数亲友为之惊叹：“小姑娘真是个美人胚子。”“比你妈妈还美。”……之类的赞美从不曾间断。加笄之后登门拜访的追求者更是不计其数，但是淼瞳对他们完全没有兴趣：毕竟，她和他们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虽然对油嘴滑舌的官宦子弟向来没有好脸色看，淼瞳对下层的穷苦人家却一向是善言相待，不论是乞讨的老婆婆或是衣衫褴褛的工人，只要是长辈，她便一定会用敬语，完全没有其它富家千金高傲而目中无人的架子。

淼瞳小时候是个很受同龄孩子欢迎的人，因此她的朋友很多，她从来不会为人际发愁；她的运气出奇的好，一切事物的轨迹都按照她的意愿发展——若是想要拖延与他人的约定却苦于开口，那人定会碰巧地遇到急事反来推迟日期并道歉不已；若是她在摊位见到自己喜欢却已经被人预订的东西，那订东西的人总会碰巧地赶来取消订货；她穿越车水马龙拥塞不堪的街道时马路上总会碰巧地没有车仗经过，于是她从容不迫地从空旷的道路上走过；若是她哪天不愿去少塾，天空总是会碰巧地下起滂沱大雨而少塾不得不停学一天。同龄甚至大她几岁的孩子在她看来如同婴儿，她对他们的思维了如指掌，觉得他们的大脑简单的令人惊异。

“原来，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也不过就是这样的生物而已。”她常常会这么想到。

于是，她不由回想起龙宫，想起她真正的父母，想起她的兄长赑屃，想念起自己出生的地方。每当此时，她便一个人静静地出神，仿佛看到了什么别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她甚至伸出手去与那些无形的存在说话。

她的寄身父母开始为自己的孩子感到担忧。

更有甚者，每当淼瞳伤心地哭泣时，天边总是会不可思议地浮现出延绵的火烧云，那赤红一片让人感到难以名状的压抑，而每次火烧云的消失都会伴随着身边人的流血负伤。

她的寄身父母彻底害怕了，他们认为这个女孩一定是被什么妖魔上了身，请了城里的道师来救却没有人能看破其中的玄机，他们都说这女孩是故弄玄虚，不然就是脑袋出现了问题。

“我能否学习神话传说中的古之圣贤与英雄，”她在心中与真龙沟通道，“我也想像女娲或神农那样，为了开启人类的智慧和幸福而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那是不行的，孩子。因为他们被天赋予了改变世界的使命，不管有着怎样的才能与天份，他们都注定要经历痛苦和磨难，命中自有悲惨之处。而你是不同的，你不会遭遇困苦，因为你是上天的宠儿。”

淼瞳很难过，她觉得自己在这天地间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想要得到，也没有什么需要为之努力的了。她选择一个人离开，再次开始在人间流浪。

* * *

直到她在一片云雾缭绕的白霭中遇见了她。

她有着一头长过膝盖的黑发，雪白的肌肤，火色的华衫勾勒出诱人的曲线，修长的脖颈上有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容。她轻移莲步，露出纤长的双腿，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怀抱着白兔的温婉妇人。

淼瞳在那一刻呆住了，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美丽的人。

温婉的妇人在手中快速地拨动着一条很长的念珠：“初九乾，潜龙勿用，”她对那年轻的女子说，“变卦山水蒙，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利贞——亨，雪澈。”

女子翩跹而来，走过她的身旁停下。

“小姑娘，你的气里充满了傲。”

淼瞳心里一惊，她急忙入定向那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视去，然而却看不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自己看不到的人！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从心底生出的强烈不安，她曾在佛法中读过，这种可悲的业力叫做嫉妒。

那年轻的女子也向着淼瞳看了一眼，然后她轻声笑了起来，那声音如碧玉清脆悦耳，然而在少女听来却是深渊般的恐怖。

“呵呵，原来如此。真是罕见的灵物。”她说。

“和我战斗！”淼瞳抑制不住地颤抖，“和我比试！妳到底是何方神圣？！”

“道称的话，别人称我六合仙人。也好，我对妳很有兴趣，来吧。”

* * *

夕阳下升起了连绵不断的火烧云，大片大片的殷红燃烧了整个天际。淼瞳紫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她脸色惨白，艰难地站立着不断咳血。

那是怎样的道术？！那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力量！自己简直无从出手，不知不觉早已被对方控制了气血的走向。好在那人明显地不愿伤害自己，几乎没做任何攻击的举动，否则到头来这一世岂不功亏一篑？

“妳是个天赋极高的孩子，我很中意你。”绝色的女子轻轻走来，向自己伸出了手，“怎样？要不要跟我来？”

“我才不会做你的式神呢！”淼瞳愤怒地一把打开对方伸来的手，大口吸气。

女子笑了笑，那笑容使淼瞳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会要你做式神的。你做我的养女，好不好？”

淼瞳微微开阖着小嘴，她宝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

“妳叫什么名字？” 六合仙依然笑着问道。

* * *

“……三重水，淼瞳。”少女的声音低落下来，仿佛终于被折服一般，轻轻地开口说道。

* * *

长谷的冷风吹过，月亮依然高高挂在天角。淼瞳无力地滑坐到地上，四下里早已没有了朴秋的影子。

“那是……攻心……”淼瞳将头埋进两腿的膝盖中央，脸上满是落寞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