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南道青州济北府
青州州牧府居于这济北城之北,位置虽远离城中却也是不少繁华之景,天气虽是严寒,但路上过往百姓不断,只隔了一条街的济北市井更是叫卖之声不绝,传于他处。
州牧李范立于府内正堂庭院,望向那府衙门前大街之上来来往往的百姓,又好像偏移眼神看着那道十年未曾关过的府衙大门,脸上浮现着笑容,似是肯定着自己对这青州安稳的努力,也肯定着自己为这济北城繁荣所做的一切,又像是对这青州百姓的未来的深沉思考。
“夫君,又是在这里站着望街了。”身后这清澈的声音让李范转过身来望向正堂,原是其夫人宁玉儿坐在那正堂木椅之上,椅边桌上一壶冒着热气的茶,透过那升腾热气,夫人宁玉儿更显端庄。
“这半月来,夫君怎么竟生怪事?每早练剑之后总是要在这府衙大门前站立片刻,难不成夫君有什么心事瞒着为妻?”宁玉儿的声音穿过那蒸腾茶气,直抵府衙大门。
“哪有哪有,为夫哪有什么事敢瞒着夫人你呢。”李范嬉笑着踱步走向那正堂,坐于那热茶一旁,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说道:“多谢夫人准备的热茶,为夫喝了真是暖身又暖心。一早练剑结束听到门外小贩赶路之声,便站在那门前细细观看。”
李范手执茶壶又倒了两杯,一杯敬于夫人,“请,夫人,你也暖暖身。”夫人宁玉儿接过茶水说道:“那小贩赶路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无非不是些市井之语,怎么,你听到了谁的秘密不成?”
李范忽地面色严肃,低语说道:“夫人,你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宁玉儿见丈夫面色严肃,以为真有什么秘密,便倾耳向前,不料却是遭到丈夫“偷袭”,“吧”的一声亲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讨厌,多大的年纪了,还老不正经。”宁玉儿温柔细语,面色娇羞,却是急忙转头望着四周,生怕被别人看见。
李范脸上没了严肃,却多了嬉笑,说道:“夫人怕什么,想当年夫人跨马横刀,在那敌军阵中杀进杀出救得为夫性命,怎的过去那英勇无畏的铁女子竟怕了丈夫的一个吻?哈哈哈!”
宁玉儿见丈夫调侃便说道:“当年的事还提它干什么。对了,宁儿今早亲自下厨为你熬制菊花粥,如今这入了冬,菊花可是金贵难寻,你一会儿回到书房,可不要辜负了女儿的心意啊。”
李范听闻此言,脸上如同菊花绽放一般更是开心说道:“我这宝贝女儿就是像你,是真的疼我,哈哈。有你们相伴一生,有何可求啊!”
“还有啊,老大老二过几日也会回来,这几日你多做些准备,他们外出游历更是辛苦,这次回来啊,我想和老大说说,给他成一门亲事。”宁玉儿嘱咐道。
李范说道:“老大成年之后依例便可入朝为官,可他年纪轻轻,无心于此。此次回来,你我夫妻二人,应当尽力劝说,一为亲事,一为官事。至于老二,他喜爱武艺,又有护国之心,待历练一二年,便让他入伍从军,报效国家。”
“那你这宝贝女儿呢?”宁玉儿问道:“宁儿今已二八,也已成年,你怎么不为你女儿未来着想,寻一个好人家?”
李范想起女儿,正色道:“我的宝贝女儿,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我大赵哪条律法规定女子成年必须嫁人?我这女儿,身兼她大哥二哥的优点,能文能武,必是不凡!”
“好好好,哈哈。”宁玉儿笑道:“我们的女儿当然最棒了,这我还不知。我去厨房看看,我们女儿的粥熬的怎么样了?”说罢,宁玉儿起身走向后院,李范笑容满面,开心说道:“是是是,快去,我这早上站立片刻竟是饿了。”李范的目光并未随夫人而去,却是依旧转向府衙大门之外,望着那来来往往的百姓。
虽是初冬,济北城外十余里青龙山上,游玩之人依旧不绝。于那半山亭中,一老者一青年静坐观景。路过之人见那老者白发红颜,神采奕奕,于这初冬天气之中正襟危坐,丝毫不惧严寒。那对坐青年更是玉树临风,朝气蓬勃,让人钦佩。有赞曰:青山难掩真身气,
大日不敢与争辉。
少年意气壮江河,
风流儒雅亦千秋。
路过行人见二人气质不凡,便是不敢靠近,如此却也是给了二人便利。那青年端起热茶,慢饮半杯,于热气之中,对老者说道:“未曾想到,鲁南初冬,便已是如此严寒,冷气彻骨。”
老者回应道:“王爷自少年时便习武强身,自是不惧严寒酷暑。秋末冬初,一片肃杀萧条之景,看多于心不宜。满山败草枯叶,也无白雪点缀,此景远不如南山道越州之景。还望王爷早早移步城中,驻足休息。”
青年听了却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起身望向山顶,看着那早起爬山之人,零零散散,于此处也听得几声笑语,又看那登山老壮并无愁容,对着老者说道:“早就听说四叔将这青州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吃饱穿暖,亦是安居乐业。今日于这半山亭中管中窥豹,却是不该。你我也应早些进城拜访,探讨这治理之道。”
“是,属下这就派遣随从前往城中告知永宁侯爷,并做准备以迎接王爷。”老者随即吩咐随从,不料却是被青年打断:“此次游历至此,自当是以侄儿之身拜访,并不是以王爷之尊巡查。既是如此,我等自是应该主动前往叔父居处,又怎能劳叔父迎接?”
“是,属下立即吩咐下去,备好车马,前往济北城。”老者躬身言道。
青年应道:“嗯,你我一同下山前往城中。”
“是。”
济北城北,州牧府内,后院书房之中却是欢声笑语。除却李范的爽朗大笑,夫人宁玉儿的温柔细语,却是多了一种如铃般清脆的声音,让人喜爱。原是李范的小女儿李宁儿,早起为父母熬粥,半个时辰前粥已做好,便送至这书房之中,以供父母食用。
“宁儿,你这菊花粥,爹爹是真的爱吃!这么好吃,爹爹一定多吃两碗,不能让我女儿辛辛苦苦熬的粥浪费了。”李范满脸笑容,对着女儿李宁儿说道。
李宁儿听了这话,欢喜不已,起身便又盛了一碗粥,送至母亲身前,说道:“娘,我这粥多好吃啊,我早起了两个时辰呢。又是辛辛苦苦的找的菊花,想这鲁南初冬,怕是满济北城半数的菊花都在我爹爹的那碗粥里了。娘也多吃一碗,今早冷气扑身,多喝一碗暖胃。”
宁玉儿笑容满面,高高兴兴的接过粥来,尝了一口,笑着对宁儿说道:“我女儿真的长大了,这么寒冷的天却是早起为爹娘熬粥暖身,这碗粥啊,不仅暖身暖胃,更是暖了爹娘的心。娘啊,一定多吃一碗,不能让你爹落下了。”
“哈哈,就是就是,娘比爹爹厉害多了。”李宁儿调皮说道:“爹爹早起练剑,怎么才吃了三碗,娘还吃上两碗,爹爹快吃,女儿亲你一下,你再多吃一碗嘛。”
李范听此言,更是喜上眉梢,说道:“女儿亲一下爹爹多吃一碗,女儿亲十下爹爹就都吃掉,怎么样宝贝女儿?”
李宁儿撅嘴轻哼对着母亲说:“娘你看看爹爹,就是欺负女儿。不给爹爹吃那么多了,还是留些菊花,等着哥哥们回来,我再给哥哥熬粥。”
“是啊是啊,你两个哥哥大约还有三五天,也就回来了,”宁玉儿回道:“到时候咱们一家啊,好好吃个团圆饭,再给你大哥找个妻子,给你找个嫂子,怎么样?”
李宁儿听了母亲这话更是开心,“好啊好啊,这回看他还敢欺负我不,再欺负我,我就找嫂子告状收拾他,哼。”
“哈哈哈,这青州还有能欺负你的人,不是你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对吧,宝贝女儿。”李范笑道。
“那是那是,满济北城谁不知道我的威名,哈哈,”话音未落,就在这时,管家李伯敲门来报:“老爷,夫人,齐王现在正在府前,前来拜访。”
听到李伯通报,李范与夫人对视一眼,二人均是一惊。李范面未改色对宁儿说道:“女儿,你齐哥哥来这看望爹爹,爹和娘要去前堂接待,你先回房,待晚宴之时你再出来,和你齐哥哥叙旧。”
宁玉儿也附和道:“是啊,宁儿,你先回房,晚宴再出来。”
“好吧好吧,人家也几年没见过齐哥哥了,那就晚上再看他吧。”宁儿回道。
“李伯,送宁儿回房,然后请齐王到正堂。”李范对李伯说道。
李伯回道:“是,老爷。小姐,我送你回房。”
李宁儿外出书房跟随李伯回房,书房内只剩下李范和夫人宁玉儿二人,宁玉儿说道:“只听说他外出游历,想不到却是到了这里,不知他所为何事。”
李范答道:“想来也没什么事,无论怎样,你我二人都是以王爷之礼相待,别在礼数上坏了规矩。”
“这是自然,这么些年未见,想来也是没什么事,你我共去前堂与他相见。”
说罢,李范夫妇走出书房,迈步走向前堂。
前堂之中,一青一老,正是齐王周齐和护卫周苍。周齐坐于椅上,慢饮名茶,抬眼望着正堂。周苍执剑立于齐王身旁,虽是老者却似壮年,依旧精神抖擞像是随时参战的士兵。就在这饮茶之际,后堂传来洪亮之声,李范人虽未至但声已先到,“永宁侯、青州州牧李范携夫人宁玉儿参见王爷,”声落之处二人显现,说罢李范夫妇见到齐王便以大礼相拜,周齐忙的起身抢步上前双手扶着李范双臂,说道:“侄儿这次前来拜访四叔,四叔和叔母莫要以王礼相待,否则小侄真的是浑身不自在。”
听闻此言,李范夫妇随即起身望向周齐说道:“你我不仅有叔侄之情,更有臣属之份,以王礼相待自是应当,你知晓我夫妇二人的脾气秉性,今日你若是不受我二人大礼,怕是难以再叙叔侄之情。”
听罢此言,周齐说道:“我知道四叔夫妻二人的性格,这么些年了,还是军人习惯,也好。”话音刚落,李范夫妇便下跪在地,向周齐叩首道:“臣永宁侯、青州州牧李范携夫人宁玉儿参见齐王。”
周齐受礼,扶起李范二人,见李范夫妇二人站立,躬身言道:“小侄齐儿向叔叔叔母行礼了。”随即起身望向李范二人道:“叔叔叔母近来身体可好?小侄多年未到青州,亦是多年未见叔婶二人,侄儿孤身远居京城,真是十分想念。”
李范答道:“我们夫妻二人身体还好,毕竟行伍出身,有些底子”。
“是啊,时光如水岁月如梭,一晃竟是十年。”齐王周齐说道,“十年前四叔与叔母共同上表奏于陛下,不顾陛下挽留、群臣相劝,直接来到这山匪横肆、民不聊生之地,为国为民治理青州,竟不想这十年,青州便成为东方大州,百姓安稳富庶,生活惬意,此等魄力真是令侄儿佩服,这等功绩令我大赵官员无不敬佩。”
李范见齐王回忆旧事,便称道:“当年事已经过去了,那是年轻脾气火爆,不像现在生活安稳,磨去了棱角。现在想来,当年事也是可笑。”
周齐说道:“叔父出身行伍,当年选择治理一地却也是有些小人嘲笑,谁又能想得到,叔父来此三年,便肃清匪患,五年便让百姓称赞。侄儿虽是远居京城,可称赞叔父的声音却是不断,更有传闻说叔父府衙大门十年未关,此事可是当真?”
李范见周齐疑惑,转头望向府衙大门回答道:“此门自来时便一直开启,至今未曾关闭。得青州百姓信赖,我们一家倒也是生活的安稳。”
宁玉儿在一旁插话说道:“齐儿你不知详情。想那十年前初来青州,刚落地这济北城北,你叔父便选了这荒芜之所让我们一家居住,那时宁儿还是个娃娃,全家居于这荒芜之地半点安全没有,那一年住的真是胆颤心惊。”
周齐问道:“那后来又是怎么变得安全?”
李范未语,宁玉儿接话说:“那时青龙山上还有土匪,常是夜半前来恫吓,好在我与你叔父从军多年,初来时与这些土匪相斗亦是不落下风,后来啊,你叔父不动刀兵以情感化以义感召招安土匪,算是清了这匪患。现今看来你叔父的眼光真是不错,当初的土匪头子如今竟也成了一地之主,造福一方。”
周齐听闻更是敬佩,说道:“听叔母讲述,想不到当年也是动魄惊心。难得叔父有如此魄力,招安土匪造福一方。”
李范回答说道:“若是生活安稳富庶,无那战乱天灾,百姓自是相信官府,哪会有什么土匪横行。只是生活所迫,无奈上山求条活路,当官府可以让他们生活的更好时,他们自会走下山来,拥护你我。”
“受教受教,听叔父此言,侄儿心底更是敬佩。”周齐说道,“多少人官海沉浮无数载,为名为利,为私为己,单是叔父占了为民,便让这百姓安稳,青州繁荣,叔父治下,当为我大赵典范。”
李范哈哈一笑,似是被人劝了一杯开心酒一般,笑容由心至面,对着周齐说道:“侄儿过誉了。我与你叔母来此,也是想着远离朝堂,图个一家子安稳。如今文道元道俩兄弟也将报效我大赵,宁儿也已成年,我与你叔母啊,自当于这清净之地,颐养天年。”
“叔父玩笑了。”周齐答道:“叔父虽是年过半百,然精神抖擞,神采飞扬,满头未见银发。侄儿还想着将来多多向叔父叔母请教这为官治民之术,以身相报我大赵。”
“那时候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这些老人家啊,总是不能挡着你们的路,占着你们的位置,这天下终是你们年轻人的。”李范似是无意回答:“若是冬雪不融,又怎能见春芽泛绿,大河奔流啊!”
周齐听闻李范这回答之语,有些惊讶,言道:“叔父功绩无双,又正值壮年,怎么意欲身退?”
李范听到周齐这话,沉思片刻回答道:“如今这青州富庶,百姓安稳,我这个老人家啊,总是不能一直占着这位子,要有年轻人来接替啊!哈哈,将来的大赵,总是要你们年轻人一展宏图。”
周齐听闻此言,虽是有些不理解,却也未深追此事,转而向李范拱手称赞说道:“叔父为国为民,又为我大赵将来,更是让侄儿钦佩。”
宁玉儿见此便转移话语,对着周齐说道:“齐儿在这里多呆几日,想来三五天,文道元道俩兄弟便要归府,他二人也是外出游历,此番也是不知走到了哪里?待他们兄弟归来,你们也是一起叙旧交谈,共论壮丽山河。”
“还有啊,宁儿刚刚听了你来,十分欢喜,高兴的似是要蹦了起来,”李范接话道:“我已让李伯置下晚宴,待你休息片刻,我们于这正堂之中,共享这青州美食。”
周齐听闻此语,起身躬身行礼,面向李范夫妇说道:“多谢叔父叔母热情招待,侄儿一路奔波确实有些疲累,还是叔父叔母想的周到,侄儿先休息片刻,待晚宴之时再见宁儿妹妹,再与叔父叔母交谈。”
李范向门外喊道:“李伯,带着齐儿入客房休息,以待晚宴。”
“是,老爷。王爷请,我在前引路。”李伯在门外应道。
周齐走向门外,周苍紧随,说道:“有劳老伯了。”
“请,这边走。”
正堂之中只剩李范夫妇,李范望向门外,似是看着周齐二人远去的背影,对着夫人宁玉儿说:“十年未见,果然长的潇洒帅气,玉树临风,颇有大哥当年之姿。”
宁玉儿听到大哥这两个字,表情凝重,却也不解,说道:“刚才关于他父亲,并未问过一句。看来当真稳重。大哥当年战死桃山,唉……”
似是勾起二人回忆,片刻无语。李范回忆那一战说道:“桃山一战,奠定我大赵基业。只是可惜大哥,唉,唉。”
二人于堂上叹气,眼中泛起泪光,宁玉儿抬手擦拭眼角,说道:“齐儿平安成长,享富贵生活。二哥自齐儿成年之时便为其封王建邸,从不亏待。想来大哥在天之灵也是足以心安。母亲亦是安享晚年,含饴弄孙,惬意生活。”
听到夫人这么说,李范转头望向宁玉儿说道:“好了好了,各人自有天数,各享天命罢了。”
李范眼光飘向门外说道:“你我一家子在这青州也就是图个安稳。如今这天下也是难处多多,朝廷也是尽力支撑。大赵的未来,还是要在他们年轻一辈人的努力下才能崛起,布威名于四方,降恩德于天下。我们老了,就该退了,而且退就要退的利索干脆。”
“还有啊,”说到这里,李范压低声音对着夫人说:“当年的事扑朔迷离,桃山一战虽是胜利,却也是付出巨大代价。我们到底是怎么赢的,我至今也是想不明白。老五自那一战之后性情大变,我也是不解。当年的事,怕是现在也未解决干净,唉,还是要拖到他们下一代,真是造孽啊!”
宁玉儿面色沉重,也是低语言道:“十二年前三哥因勾结外敌一事而惨遭灭门,当初你我皆认为三哥虽是有罪,但却不应有如此下场。满门百余口,未存活一人。你我心死,便上表远离京城,来这偏远之地。只想图个后半生安稳。如今看着这现在情形,怕是将起风浪。”
李范听着夫人这些话,竟是深思,想着当年兄弟们一起救国救民,南征北战十余载,终是平定天下。原以为可以就此安稳度过一生,不料三哥勾结外敌,意欲反国。更不料二哥手段利落残忍,不留一口。当年兄弟情谊,似已是随风消散。
“走吧,你我去后堂休息片刻,待晚宴之时,听听齐儿怎么聊吧。若是他问起当年事,你我再做打算。”
“也只能这样了。”
说罢,李范牵起夫人的手,二人走向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