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十分简陋，只是头顶有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棚子。但此时四周的侍卫却将小小的茶肆围得密不透风。

“关于本王之前向皇上递交的国书，皇上圣意如何？”

“朕确有一事不明，要向安王爷请教。”

西山国的皇帝四十来岁的样子，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但他穿上龙袍就是皇帝，换上粗布衣裳就像市井小民，没什么特别的气质。而且余阳秋说起话来语速很慢，温温吞吞的。但这个人眼神十分坚定，想来这样一个人，要左右他的想法并不容易。

“安王爷开出的条件对西山国似乎太有利了些。”

谢灵曦记得莫云骁对她说，国书的内容就是止战修和，划水而治，互通往来。在西山国战败的前提下，东原提出的条件对他们却如此划算，是个人都会怀疑的。

“没有纳贡，没有定王爷受伤的补偿，甚至没有死伤士兵的抚恤。朕不相信，东原国皇上与定王爷、安王爷打算只是互通商路就结束这场东原国大胜的战役。”

“本王当然是有附加条件的！”

莫云骁说着爽朗地大笑，虚假却又显眼，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本王要皇上与您子子孙孙的信用，本王要两国和睦相处，止戈停战！”

也许是莫云骁的声明太过铿锵有力，旷野太过安宁，谢灵曦只能听见夏天微弱的风声。

莫云骁身为一国王爷，向另一国的君主讨要信用，听起来极其好笑，却又让人笑不出来。之前如果不是西山国进犯东原边境，定王爷也不会受伤。他不过是名义上驻守边疆的将领，却远离家乡，还受了这样的重伤，修养至今。

谢灵曦才明白，原来莫云骁不肯进宫去，不止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并占据一个谈判上风这样简单，他还要让西山国国君在众目睽睽之下许下诺言，如有违背，他的子子孙孙都将受人唾弃。

从最开始，莫云骁就将一切都算计好，没有给西山国谈判的机会。即使结果对西山国来说并不吃亏，却绝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谢灵曦看见余阳秋脸都快绿了还要维持风度，对他表示万分同情。

“安王爷所言正是朕所想，若东原国能和西山国和平相处、互通有无，想必是百姓之幸，两国之幸。”

“皇上如此说，是同意了？”

“这是自然，安王爷如此为百姓着想，朕怎能输给安王爷？”

余阳秋用的是带着些调笑的语气，但又让人觉得里面有几分认真。莫云骁这样做，很可能让余阳秋记恨，但是，他们没有选择。

谢灵曦没有站在莫云骁的立场，也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如果她想到了，一定也会义无反顾地这样做。

居上位者，就具有相应的责任和义务。没有谁理所应当地战死沙场，士兵是这样，将军也是这样。也许战争是推动历史进程的一种重要途径，但是，绝不是唯一途径。

“皇上，微薇尚在病中，既然皇上认同我们的停战协定，那么，本王就带微薇回去了。”

“哎~方姑娘身体欠安，从湍河到熹山已是十分辛苦，今晚就在朕的宫中住下！”

余阳秋说的很豁达的样子，好像终于把刚才失掉的面子找回来了一样，谢灵曦实在是不理解他这种心理。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找补，只能显得更加没面子，谢灵曦瞥见他身后的江槐也是一阵皱眉。

“微薇住在皇上的皇宫多有不便，还是回去的好。”

莫云骁强调“皇上的”几个字，明显是故意曲解余阳秋的意思，不过谢灵曦第一次如此喜欢他的厚脸皮。对于他们来说，即便已经和西山国达成休战的共识，莫云骁既然刚刚得罪了西山国的皇帝，住在别国皇宫还是危险了些。

“方姑娘若是不嫌弃，住在下官府上可好？”

没想到江槐会插话，谢灵曦不由得抬眼看向一直在余阳秋后面的人，身为治粟内史，江槐位列九卿。但是，还有三公在前，似乎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可他说话这般随意，却不见其他人的脸色有什么不好，仿佛理所应当一般。

“既然江大人这般好客，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莫云骁从善如流地回答，然后朝皇帝行了一礼。

一切如此简单的落幕，让谢灵曦觉得分外的不真实。血流成河的战场与马革裹尸的将士还历历在目，莫云骁与余阳秋却用这样简单的话语做了结束陈词。

可对于上位者来说，也许战争从最开始就是唇齿之间的事情，与调动的战士和粮草无关，与精密的谋略和部署无关，与战争的理由和意义更加无关。只是他们想要创立功绩了，身边的所有人就要围着他们行事。

这就是古代的君王，他们拥有绝对的权力，所以明君与昏君只是一线之隔，可以成万世伟业，也可以遗祸千年。

谢灵曦看了看莫云骁与低头微笑的江槐，即使不是君王，依旧可以掌握一些人的命运的，比如像是他们这种上位者。

曾经，她的命运掌握在导师手中，现在，掌握在莫云骁手中。不过，还是有区别的。毕竟，曾经是被动的，而这次，她是自愿的。

德芙将子夜和星辰牵过来，子夜很是老实听话，星辰却十分闹腾。一会儿甩甩马尾，一会儿扬扬鬃毛，分明十分嘚瑟，却在子夜走得靠前的时候，屁颠屁颠地跟上。

和黎鹄真像……

马牵过来时，她难得地没有先去抚摸子夜，而是和星辰打了个招呼。莫云骁带着她骑马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星辰对于她的碰触并不反感。

星辰有一双晶亮的棕色眼睛，明明是近视，却让人觉得他的眼睛非常美。与子夜的深沉不同，他的眼睛十分清澈。

“他们是兄弟，当初你为什么会选择星辰？”

谢灵曦一边抚摸着星辰的鬃毛一边说，她的声音舒缓温柔，好像借着这相似的性格，接触另一个灵魂。

“他可比子夜调皮多了。”

“因为它的眼睛很美。”

“嗯？”子夜的眼睛有夜晚的深邃，而星辰的眼睛则是有星光的璀璨。

“美得让人自惭形秽。”

谢灵曦觉得他的话在心底引起了共鸣。他们都是肮脏的人，所以才会如此。只是莫云骁比她要勇敢，他能够把星辰这样清澈的生物时时刻刻带在身边，而她却总是想要逃离。

“我们不要急着回去好不好？”想到回到京城后无尽的麻烦，她除了想逃就是想逃。

莫云骁笑着点点她的鼻子，其中的宠溺显而易见。

“随你开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