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眠的鸡蛋饼子铺办得算是日渐上道了。
第二个月,常有远客慕名而来。
第三个月,鸡蛋饼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一天总有两三百张。
这天晚上柳青收摊后,唐眠嘱咐他把做鸡蛋饼的活儿交给大杂院里的薛跛子、吴妈、和张大娘,三人腿脚多有不便,但一双手还是可以用,两个晚上就把活儿学会了。第三天上,唐眠让几个小孩子推了板车把他们三人推到城西的街上去,在已盘下的摊位里进行了“实习”工作。由于“京城鸡蛋饼”也算是略有名头了,当天卖出了一百张饼。
第五天,她在城东和城南也盘了摊子,让柳红、金锁去给薛跛子和吴妈打下手。她自己则帮张大娘打下手。如此陪着一周,三人都已能够熟练地接待客人。一个月后,城东西南摊位的“京城鸡蛋饼”招牌也打响了。城北柳青的摊位虽然生意有些受影响,但依旧能卖出一二百张饼。
到得这时候,鸡蛋饼的生意已经进入了轨道。也有一些小摊小贩早就开始模仿制作鸡蛋饼。鸡蛋饼做出来,其实在口味上并没有很大的差别。因而这些小摊贩多少抢走了不少生意。
但唐眠也有自己的办法。小摊小贩只有单干,材料的进货和准备都是极累的。而她却有整个大杂院。大杂院里的人原先有一些是有宿疾没钱治或治不好的,唐眠手头上有了钱,便为他们诊治,如今都还是好转起来,都是重要的人手。虽然还有些身体不太好的,年纪有太大太小的,但一些小事总能做好。在院子里不能动力气小的,负责煮菜切榨菜捣酱料,等等,而一些年纪渐渐大起来的小孩子,则帮着各个摊子经营。
每个鸡蛋饼的摊子本就提供了油条、煎饼、豆芽菜、萝卜丝等等可以挑选放入的菜色,还有顾客有要求把其他包子饺子果子干烧羊肉包进鸡蛋饼里的,也由这些小孩子去附近的铺子买,包管是什么口味都有。更有需要送饼上门的,也可由孩子们走街串巷送货收钱。
“京城鸡蛋饼”的黄底招牌上又添了一行字:任君挑选,包君满意。四家鸡蛋饼摊子的生意,竟是其他几家同样的铺子怎么追也追不上的。
四个月过去,不包括日常的用度开销,唐眠手里铁打不动的存银已有十两之多。她开始盘算着接下来是不是该扩大营业了,最好能够半个酒楼。毕竟鸡蛋饼虽然卖得好,却毕竟是小本生意,一有个什么变故,大杂院里的人估计又都要喝西北风。而鸡蛋饼怎么说也算是和酒楼同属餐饮业,她偶尔上街去做做市场调查,也差不多知道了业内的一些常识和哪些地段的优缺点,再加上柳青柳红本就对酒楼有兴趣,更是势在必行。
这一年里,她的生活自然没有原先当夫人时的舒服自在,但正如当年看医书一样,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倒也很是觉得悠闲自在。至于那湖绿的剧情,那个一脸不是痛心就是疾首的大鼻孔,通通都和她无关。
可是你不找剧情,剧情却可能来找你。
和鼻孔君的孽缘,不是那一段,也可能是这一段。
正在她忙着算钱的时候,院子外传来个清亮的声音:“夏姐姐!夏姐姐!”
唐眠知道这是小钉子。她记得一年前小钉子还是个小病鬼,娘胎里出来的病,身体虚弱得很,爹娘养不起就把他放在大杂院门口。他活到十岁已是天大的幸运。幸而她当年调养林诗音的身子,得知了许多养身子的方子,便一直让小钉子喝药。三个月后他便渐渐康复起来,整个人长肉了,也活力了,讲话声老远都能听得见。如今一直帮着柳青打下手。听柳青说他已能自己做鸡蛋饼了。
“什么事,大惊小嚷。”唐眠推门而出,“舜竽镎竿吠此酰阕邢赴阉承蚜嘶赝纺蒙o汛蚰恪!
“夏姐姐,有客人来了,专程来看你!”小钉子的声音里透一股子高兴劲儿。因为那来的三个一看就是贵公子,出手就给了他几钱银子让他可以给大杂院的小孩子们买糖吃。
唐眠掀开帘子,便见刺眼的阳光下走来了一个大鼻孔。
不,是她长期呆在屋子里,外面的阳光太刺眼了导致她才望见一个移动的鼻孔,就已经习惯性地拿袖子遮住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来的三人,正是五阿哥永琪和福家尔康尔泰两兄弟。
小燕子入宫后,先是因为中箭后被人误认为格格,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了,并在之后,在忐忑不安之下为了保命,把紫薇原先跟她说过的一番关于夏雨荷的说辞都拿来作为自己的证言。
乾隆完全接受了她的故事,哪怕小燕子言语中有不明的地方,又未曾学过诗词歌赋,也被对夏雨荷充满愧意的乾隆自己脑补成夏雨荷不想让小燕子步她的后路,对小燕子更加疼爱。
小燕子在漱芳斋安顿下来,受赏赐,在令妃和容嬷嬷处学规矩,认识了待她极好的皇帝令妃和五阿哥等人,虽被皇后时时找茬,又有规矩折腾,但也还算自在。承认自己是真格格的话便越来越难以讲出口了。
这四个月来,她病愈后便多次企图逃出宫外,却都被侍卫发现拦了下来。和五阿哥和尔泰成为朋友后,她又请求他们能够把自己化装成小厮或太监带出宫去见自己的朋友。但因为小燕子先前行事鲁莽,皇上和皇后都时时关注漱芳斋的事,五阿哥永琪和尔泰身为男子,不方便时时进出后宫,便一直把她的请求拖了下来。
昨日小燕子深夜梦见紫薇前来质问于她,大是羞愧惊慌,当天早上便找来了五阿哥和尔泰,向二人说明自己并非是真格格,请求他二人速速带她出宫。然而皇后和容嬷嬷突然到来,打断了三人的筹划,五阿哥和尔泰也被迫离开了漱芳斋。
幸而小燕子早有准备,不识字的她画了厚厚的一封信,托永琪和尔泰带出宫去。两人又叫上了尔康,三人就组团来刷大杂院了。
唐眠知道,当初是紫薇被尔康收留,说明了自己的身世,他们通过对柳青柳红的询问,对小燕子的旁敲侧击,才最终将她和小燕子之间的两条线搭在了一起。但是这厢她对进宫没兴趣,就没带着金锁出去看□□,便也没有和福尔康扯上关系。
然而饶是如此,小燕子并不会踏踏实实地当格格。她虽然头脑简单,总是容易做错事,却到底还是对背叛紫薇一事耿耿于怀。
三人一进门,便发出三道激光对唐眠从头打量到尾,又从尾打量到头,目光中有着难以言说的意味,但却没有人开口。
光凭这一点,唐眠已有些确定,小燕子是把她并非真格格的事告诉了这三人。若非如此,三人进门后,便会最先关注这间破旧的房间而非她,毕竟那是小燕子这根金枝玉叶住了“三个月”的地方。
唐眠自然假装不认识这三个,也忽视了三人不礼貌的视线,笑道:“敢问三位贵客到访,是有何事?”
永琪脸色莫名,最先开口,毕竟如果小燕子所言非虚,眼前的这个才是他的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在下艾琪,这是我的两个朋友,姓福,分别是尔康和尔泰。不知阁下是否是夏姑娘?”
“正是,小女夏紫薇。”唐眠脸不红心不跳。
“那……你认识小燕子吗?”尔泰琢磨着眼前夏紫薇姑娘波澜不惊的眼神,斟酌着问道。
一时间,永琪和尔康也都凝重地注视紫薇,等待她的回答。
“自然认识。我们好像还是义结金兰的姐妹,不过她因为围场之事已经失踪了很久,我们也很担心她。三位公子认识小燕子?不知她现在怎么样?”唐眠勉强地露出着急的神色,不过嘴上依旧打太极,敌不来,我不进。
“你也知道围场之事?”永琪射了小燕子一箭,自然关心这个问题。
“自然知道,当日我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有陪同爬上去。”
尔康回答了唐眠的问题:“小燕子当时擅闯围场,被误认为是刺客,后来被皇上带回了宫。皇上喜爱她的天真烂漫,所以收她为义女,封了还珠格格。”
“是吗?那真是要恭喜她了,她当上了格格,也认识了你们这样大富大贵之人,看来我们大杂院的日子,以后会好过许多了。” 唐眠眼底泛起笑意。尔康的回答半真半假,完全没有说到烟雨图等认亲的信物,似乎还想试探唐眠,看看她是否才是真的格格。唐眠也就继续软软地回应了过去。
鬼才相信,当今的皇帝是有多脑抽,随便抓个疑似刺客的人物,都能回去好好照顾,觉得喜欢又封格格。这几个人想试探她也不说点儿有实际意义的。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拿着狗尾巴草的路人,闲着没事干就逗引这三只对她心怀疑虑的猫咪。
既然三人对她心怀疑虑,她又不想当格格,何苦对人家和颜悦色。
尔泰年纪最小,已忍不住发问:“当时你本要和她一起去攀爬山崖进入围场,你们为什么要冒着天大的危险这样做?”
“哎呀。”唐眠拿起茶杯轻轻抿一口水,“你们和小燕子不是朋友吗?难道没有听她说起过?……这可不好啊,你们都没法证明自己是小燕子的朋友,这样我怎么能简单地相信你们,万一你们是鸡蛋饼竞争里想来打压我们大杂院的同行怎么办?”
唐眠咯咯咯地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欢欣,鼻尖含皱如水波荡漾。
尔康不由得有些看呆了,以至于没有制止自己被唐眠打趣了的弟弟尔泰快人快语:“我们当然是她的朋友!这次来还给你带来了她的一封信!”
“这样?不知三位是否可以把信给我看看呢?”
永琪三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尔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到唐眠面前。
唐眠打开了信封,便看到了一大摞的信纸。她没有紫薇的心细和对小燕子的熟悉,也没想花功夫去猜信里面的内容,反正她早就已都知道,便快快地都翻了过去。
“这都是画,你看得懂她在说什么吗?”尔康不由问道。
“自然看懂了。”唐眠冲他笑了笑。便再没有下文。
尔泰看这个夏姑娘吞吞吐吐的,实在是受不了了,对尔康和永琪道:“既然小燕子已经承认,跟夏姑娘说出实话又何妨?正好看看她是不是真格格。而且现在,无论她们两个哪个是真格格,我们都已经很难办了!”
他转过身对唐眠道:“小燕子跟我们说,那天她到围场去,是帮你送信,你才是烟雨图和折扇的主人,是皇上的格格!”
永琪和尔康本来想阻止他,但尔泰说明以后,便开始关注唐眠的反应。
唐眠总算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了,轻轻松了口气,慢条斯理地道:“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这次又是来干什么呢?”
尔泰看她不喜不怒的表情,有些不服气:“看你的样子,对小燕子根本一点都不关心,还说自己的她的结拜姐妹,你知不知小燕子在宫里受了多大的苦?你知不知道她多想出宫来和你们相见?她偷偷翻墙,差点被当成刺客杀死了!”
唐眠正捧起水杯准备喝口茶,看着尔泰一脸的怒容质问她,轻笑了笑,突然将手里茶杯中的水分毫不差地泼到了尔泰的脸上。
“你!……”尔泰愣住,说不出话来。
唐眠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道:“你和小燕子是什么关系,巴巴地跑到这儿来为她鸣不平。你们既然已经说了我才是真的格格,那我一个真格格还要体谅一个假格格拿了我的认亲之物抢了我的爹和身份不成?”
尔泰抢着道:“她那是迫不得已!她当时擅入围场,被五阿哥一箭射中,之后在昏迷之中,就已被皇上认定为格格了!”
“那醒了之后呢?”唐眠问。
“皇上认定她为格格,她不小心答应了。既已如此,若是贸然承认自己并非真格格,那是欺君之罪,是要砍头的,你知不知道小燕子天天都在担心自己要‘脑袋搬家’!”
“自己犯下的错误,便该由自己修正过来,她怕掉脑袋不敢修正,我也不怪她。可是你又凭什么以这点来指摘我呢?”唐眠其实觉得尔泰从头到尾都有些莫名其妙,“她在宫里受苦受难?如果你要这么认为的话,我建议这位福小公子先去问一问带你来这里的小钉子,什么才叫受苦受难,是吃不饱饭呢?还是吃饱了饭被噎着了?是没衣服穿呢?还是太阳太毒了穿锦袍太热?”
先入为主的偏袒,有时候还真能将事实歪曲到一个新境界。这逻辑让唐眠叹为观止。
尔康也已觉得自己的弟弟说的有些过分,忙制止了尔泰,看着唐眠道:“夏姑娘,我们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此趟来,也是想探明事实的真相,如果你真的是格格,我们一定还你一个清白。”
果然还是哥哥靠谱些。唐眠冲尔康笑了笑:“不必了。我看你们吃好穿好,想来脑子发育得很好,心里恐怕早就已经有谱了吧。小燕子在信里说了,‘皇阿玛’对她很好,想来皇帝对这个格格也是喜欢的紧。小燕子带着烟雨图被皇上认定为是格格,他已经满心欢喜接受了她,这时候你们又另外找了个什么证据都没有的姑娘对皇上说,那个不是,这才是你的格格。我不知道皇帝会相信哪个,但我知道,皇帝一定会发怒,而一怒,就总得有人坐牢甚至被杀头,不是小燕子,就是我。我其实不愿意在宫里当格格,自然也不愿担这个风险,所以你们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李代桃荣’,好好劝说小燕子在宫里当好格格,不要被发现了。这样她继续当格格,我继续当平民。只要你们几个保持沉默,那么这个秘密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
三人都深深地看了眼唐眠,目光中都带着点不置信。这其实是他们预想当中最好的状态,但是他们想不到竟然由这个“真格格”简简单单地提了出来。
永琪三人走出大杂院的时候,脑袋还没上上弦。
“想不到……”走了几步,尔康正待开口,后面却有人叫住了他们三个。
“你们。”唐眠笑得很甜。
“什么事?”尔康问道。
唐眠伸出一只手,眨眨眼,理所当然地道:“你们没有看到大杂院的人生活很辛苦吗?或者说,有没有人教过你们一些基本礼仪,譬如来别人家里拜访的时候,受了别人恩惠的时候,都要有一些‘嗯嗯’的表示?”
三只肥羊在此,三张养得很好的奶油小脸蛋每一张都生动地写着三个字:“宰我吧宰我吧宰我吧……”
必须是不宰白不宰啊。
三人:“……”
永琪尔康三人摸遍了上下身,发现贵族子弟出外行走,又为了保密没让小厮来,身上带的银两都不多,零零总总凑在一起,才不过五十几两银子。
“这样吧。”唐眠走过去,熟练地摘下三人身上的挂饰,在手里掂了掂,随意笑道,“你们有时间就拿五百两银子来赎,如果没有,这个我便收下了。”
“慢走不送常来玩~”刚刚还为钱着急,现在钱却自己找上门来了,虽然麻烦了些但时薪五百两的工作哪里找?
唐眠一手拎着钱袋,笑眯眯地冲三位金主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