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入夜,司徒氏母子墓地……
木生在墓地不远处点起一堆篝火,以篝火为中心,用朱砂画出了一个圈,并在四方以铜钱定下四张符纸。www.tsxsw.com做完这些,从青竹背箱里扯出一条毡毯铺在篝火旁边,仰面躺在上面。
夜晚的墓地,阴气沉沉,偶有夜鸟鸣叫于远处。木生侧过脸,遥望着司徒氏母子的墓碑,自语道:“希望你们已经安心走了,也不枉我在这里为你们守夜七天。”说完,转过头来望着天上静谧的繁星,将思绪放逐到了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何件事上,突然露出一丝顽皮的笑。
木生之所以没有离开,是想确认司徒氏母子是不是真的平了怨念,去往她们该去的地方。所以,他决定在这里守头七之夜,以防不侧。这一夜,是最后一夜。如若平安无事,明天一早,便可以离开道阳了。
夜渐深沉,木生难抵困意,一不小心睡了过去。没睡多久,却被一阵奇怪的酱香惊醒。就在翻身而起之时,耳边响起一句渗骨的冰冷话语:“恩人不必起身了。”说话的正是司徒氏,他终是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化为鬼魂的司徒氏母子。
司徒氏好似生前的模样,布衣荆钗,相貌平平。她牵着七岁儿子的手,伴随着浓郁刺鼻的酱香和阴森鬼气缓缓飘向木生。母子俩早已越过了他预先布好的御鬼法阵,近在只尺。木生大吃一惊,一种不详的预感暗由心生。
他的表情虽然镇定,身上已是汗毛倒竖。人对于鬼,总是有一种天生的惧意,他努力克制着这种由心而生的惧意,挣扎着想站起身来。
司徒氏木然的抽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假笑,看的木生头皮发麻。她说道:“恩人,其实我们母子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木生沉了沉快要跳出来的心,问道:“为何?”
司徒氏道:“我们母子失踪了这么久,却无人问津,你说可悲不可悲?”
木生点了点头,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司徒氏忽做悲腔,嘤嘤而泣:“我守寡之后,夜里有人翻我墙头,辱我身子,可有人过问?我卖烧饼的时候,抢了杜魁的生意,他伙同别人砸了我的摊子,可有人过问?偌大一座道阳城,竟然容不下一对孤儿寡母?你可知道被活活困死在酱缸里,是何等滋味?”
这一番质问,倒叫木生心生恻隐。
司徒氏接着说道:“人啊,自私冷酷,欺软怕硬。我生前倍受他们欺辱,死后,他们却由我鱼肉。从此,我不再担惊受怕。能过上这样惬意的日子,我为何要带着儿子去往阴司受苦?”
木生听后,猛然警觉起来,正色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枉害无辜,与他们有什么区别……”
司徒氏怔了怔,原本怪异的悲切之态消失在越来越阴郁的表情里。她用那一双漆如沉墨、毫无生气的眸子,死死盯着木生,一字一句的说道:“哼,无辜?死于我手中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人。特别是款待过你的余东琦,他表面热情厚道,却是个色中急鬼,就是他在我守寡之后,夜里摸门入户,侮辱了我的清白。”
这句话令木生意外之极,不由的怔了。
司徒氏冷笑了两声,忽地转了腔调,阴阳怪气的说道:“只不过,做鬼也有做鬼的难处,特别是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
木生不解,一脸茫然。
司徒氏没有理会他,自顾道:“我们母子为鬼时,常感饥饿,不吃上几个活人,时间久了,就要灰飞烟灭的。恩人,不如你好人做到底,让我们母子在此饱食一顿如何?”说完,便轻声笑了起来。这一笑久久不停,凄厉的笑声延绵在寂寥的夜里,越来越放肆。
木生暗叫一声不好,却发现自己的肉躯早已被阴寒的鬼气侵袭而僵化。他看到司徒氏那张死人一般惨白的面孔上,笑意渐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骇人鬼脸。这张脸,让木生想起了揭开酱缸的那一刻。
一股浓郁的酱香悄然袭来,木生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从喉间蔓延开去,俊秀的五官突然间拧做一团。这痛苦的表情,司徒氏似乎很受用,她淡问一句:“恩人,难道你忘记了,你也吃过道阳烧饼。”说完这句,狂笑着,有如巫妇念咒一般,喃喃自语:“烂吧,烂吧。你烂了,我们母子就饱了……”
此时此刻,木生清醒而绝望的意识到,司徒氏根本不是寻常的冤魂。怨恨早已使她变成了杀人嗜命的恶鬼凶灵,自己远远不是她的对手。看着手上逐个生出的烂疮,他知道死亡已经临近。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几声似有若无的清脆铃声,飘渺在这微寒的暗夜里,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似远犹近。这铃声不仅让濒临死亡的木生感到一丝不寻常,也迫使正在害人的司徒氏住手聆听。
“叮铃……叮铃……”铃声渐渐频繁起来,穿透了夜里氤氲的薄雾,一声声临近。终于,一只白狐迈着优美、稳健的步伐,出现在木生的眼中。悦耳的铃声是它后足上拴着的一对金铃碰撞而生的。这对金铃异常特别,在夜色中透射着一层金色光晕,仿如灵物。
这只白狐要比普通的狐狸大上许多,体毛如雪,无一杂色。它的步伐不急不缓,一步一印,又悄无声息。如若不是后足上的金铃声声作响,它的到来,便无人知晓。
当它走到离木生七步之遥时,收敛步伐,垂尾而立。用一双晶莹剔透的蓝色眸子,注视着他。铃声消失了,只能感受到死水一般的沉静。风乍起,吹扶着浓厚油亮的白毛,向风去的方向倒伏。
突然间,木生发现,自己呵出的气息,在的嘴边瞬间凝成雾状,这是在异常寒冷的天气里才会有的结气之相。与此同时,木生敏捷的捕捉到了司徒氏的恐惧。她死死的盯着这只白狐,不发一语,一动不动。身旁的鬼儿不由向她靠拢,紧紧抓住母亲的手。
白狐的身后,毫无预兆的闪出一个由六只圆环组成的紫色法阵,阵中迸射出数十道耀眼紫光直冲天际,当光芒散去时,一位女子静立在一片飘渺不定的紫雾里。
她的身量颀长而清瘦,整个人包裹在一件宽大的黑锦斗篷里。黑锦光滑无比,像是没有纺织的纹缕痕迹,凹凸之处折射着似水月光在锦上流动如溪。低垂的风帽遮着她的脸,唯有一张艳如牡丹的红唇露在外面。只是,这张美唇无言紧闭着,既没有笑意,也没有怒意。
她是那样安静,宛如一尊雕像,却透着难言的诡谲,使人心生敬畏。她身上这种似鬼非鬼,似神非似神的气度,仿若一场神秘莫测的幻景。更令人称奇的是,她的双肩上无声浮动着两团紫色的火焰,熊熊然照亮一丈方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