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告辞了。”
与瀚州内的官员交往,陈浩向来都是如此。礼尚往来,但绝不过分亲近。能用一句话讲完的事情,就绝对不多重复半句。他如此处心积虑,便是要摆出一种他被贬谪后根本无心政事,只想挂个虚职混混俸禄而已的假象。这是他明哲保身的最佳策略。
再次呼吸到屋外寒冷的空气,他才意识到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一想到刚才停尸房里那种似有似无的腐臭和浓重的药味,他便分外同情那些天天要往这里面跑的医官。
青淮城内的早市已经开张。他买了些新鲜的银耳,用布包好。明知道这么早去拜访绝对不算合适,但他还是敲开了李家的大门。
李家在青淮城中有处大院,占地颇广,几乎和总长府相当。李见富没什么家室,妻子早年便去世,母亲还在老家养病。细细算下来,李家一共也只有李见富父女和李见富的两个弟弟、两个侄子。一共才这么几口人,却非要修出这么大个院子,还雇了几十个佣人,全然像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这些事,都是李婉私下里与他讲过的。
他对此倒也不惊讶。李见富说到底算是个暴发户,虽说钱财有了不少,但真正的家底还没跟上。眼看着生意上的对手王家那么一个红火的大家族,他李家自然也要在排面上不能露怯。如此看来,倒确实有几分天真可爱。
开门的是个年老的妇人,正拿着扫帚扫院落里的积雪。看到一大早有个年轻男性来拜访,妇人吃了一惊,哑着嗓子道:“老爷出门了,到中午才能回来。”
陈浩松了口气,这正合他意。若李见富在家,这话还真不好说。
看样子老妇人确实不认识他。也难怪,他之前只来过李家一回,还是在李见富的盛情邀请之下才勉强坐了片刻,实在架不住李见富咄咄逼人的嫁女之心,就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老妇人略有些惊慌,低着头道:“那您找谁?”
陈浩深吸一口气。今日就算是豁出去了。“我来拜访你们家大小姐。”
老妇人倒吸一口凉气,连答话也顾不上,跌跌撞撞地往大堂里跑。没过一会,李家的主管就从里面笑容满面地冲了出来。此人名叫高立,是李见富雇来的总管。陈浩上次来访时,也是由他来接待。
高立一见到他,立刻迎上来笑道:“陈大人!今儿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今日有些要事,要和李大小姐谈谈。”
“稀客稀客!老爷中午回来,怕得高兴坏了!”高立热情地将陈浩迎进大厅,落座后沏上茶水。
陈浩只能苦笑。李见富想把自己变成李家女婿的事情,恐怕这李府上下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之前都是能躲则躲,今日却主动送上门来,也难怪要被这主管揶揄一番。
眼看着陈浩安稳坐下,高立道:“陈大人您先稍坐,我这就去喊大小姐去!”
高立一走,大厅中空无一人。陈浩一边饮茶,一边环视四周。屋内装饰还算华丽,奇珍异宝摆了不少,但又显得很凌乱,没有仔细规划过。可叹李婉生于这样一个空有富贵却毫无底蕴的家庭中,却还能不染上世俗的粉尘气,也算难得。
陈浩正想着,李婉便款款从后面走出。她显然已醒了好一阵子,秀发柔顺地扎成辫子,披在身后,穿一身青衣,脸上不施粉黛,秀美纯净。佳佳这一点上倒是没有说错,无论怎么看,李婉都是个地道的大美人。
陈浩站起来,略微躬身道:“这么早来叨扰,李小姐不要怪罪。”
李婉惊奇地看了看周围,笑道:“是我眼花了吗?周围没有其他人啊,为什么还要这么假惺惺的?”
“李小姐这么不见外,真是在下荣幸。”说罢,两人一同大笑。
李婉坐到陈浩面前,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他几眼,道:“说吧,今日要求我什么事?”
“我怎么还没开口,你就确定我有事求你?”
李婉白了他一眼,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陈大人往日都是拿我家当洪水猛兽,今天自己主动进了我家这虎口,怕是被身后的饿狼追得走投无路了吧。”
陈浩叹息一声,“李小姐冰雪聪明。今日来,是想打听件事。”
李婉笑了笑,也不追问,柔声道:“问吧。我知无不言。”
“王家的情况,你可有过了解?”
李婉愣了愣,“为何问这个?”她脱口而出,随即又道:“呀,是我多嘴了。”
陈浩摆手道:“不必如此。我想与王家取得联系,但之前一直没有交际,想找到个突破口。你与王家人见过面吗?”
“王大人前日带他儿子来过,我随父亲一同与他们见面。说实话,没有太深的印象。王大人年纪比爹爹还大不少,但气色很好,话不算多。倒是他儿子王佑还算健谈,诗书怕是也读过不少,肚里有些文墨。”
“王家是来提亲的?”
李婉俏脸微红,道:“之前托媒人来过好几回,爹爹一直都不答应。王大人倒是诚心实意,居然亲自带他家公子来上门,弄得爹爹也很过意不去。”
陈浩玩味地笑笑,“你们两家若真能喜结连理,倒真是瀚州境内一件大事。”
“还不是怪你!若不是爹爹这么铁了心相中你……”李婉说到一半,咳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面色涨红。她毕竟还是个闺中女子,陈浩与她也说不上什么亲近的关系,确实让她有点难为情。
“得得。这事上咱们不已经统一战线了么?”陈浩举手讨饶,“说正事吧,我想打听些情况。李大人想必也跟你说过不少王家的事,据我之前了解,王家的大宗生意主要是和蛮族完成的。”
李婉点头道:“爹爹控制的几条商道主要都往南方,蛮族那边的商人大多和王家接洽。据说他们有一条秘密的商道,能绕过殇阳关直接进入漠北。很多朝廷查禁的货物,他们都敢贩卖。”
陈浩皱眉道:“从殇阳关一路往北,路途凶险漫长,王家何以保证货物的安全?总不能每趟行商都配上大队的护卫吧。”
“不,他们与长门镖局交往很深,来往货物的安全,大多由他们负责。”
长门镖局是瀚州进内名声最大的镖局,放眼整个北魏,规模也算数一数二,它的总舵就在青淮城内。陈浩在公务上与镖局没有什么交集,来瀚州一年,居然还没有去拜访过这名满天下的长门镖局。这镖局与普通镖局不同,总镖头手里带带相传一张北魏开国皇帝苏正阳赏赐的丹书铁券。有这张铁券,就连蒋毅也拿他们没太多办法。
瀚州境内行商有不成文的规矩。但凡那些会被朝廷查处的货物,若能委托长门镖局走镖,则可在北魏境内一路畅通无阻。前提是能付得起这镖局极其夸张的费用。
陈浩点头道:“怪不得他们有底气往漠北行商。有长门镖局做后盾,自然行走无碍。只是这样一来……”他沉吟一阵,“就一定有空子可钻。和长门镖局如此交往密切,底子一定不干净。”
李婉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吧?莫不是要借此敲诈王家一笔?”
陈浩正色道:“我虽俸禄微薄,可也不至于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说道一半,他自己先憋不住笑了,“行了,这回确实得耍些卑鄙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