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我也能猜到,所以我单独先找了你。”江尧又看了看四周。酒客们坐满了每个桌子,呼唤酒保的声音此起彼伏。
“别看了。”孟岩啧了一声,道:“你还不信任我吗?没有人跟踪我。”
“不是不信任你。是提防赵里。”江尧语气低沉,“他一个人能混进‘鸦羽’里,保不齐咱们组织里还会不会有更多奸细。现在这个局面,谁都不能信任。只有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找出赵里是南唐奸细的证据,才能打破这僵局。”
孟岩沉默了下去。自己忠心耿耿效力的组织中居然有如此的的裂隙,估计也让孟岩深感挫败。以孟岩的忠诚度,江尧甚至无法判断当有一天自己和“鸦羽”站在对立面时,孟岩究竟会偏向哪一方。仅仅是这念头,就让江尧不寒而栗。
直到江尧又灌了两碗酒下肚,孟岩才开口道:“为什么不去找总长大人商量?”
“……我不信任义父大人。”
“你说什么?”孟岩眼睛瞪圆,“你的意思是义父大人也是南唐的奸细?”
江尧哑然失笑。“那未免也太荒唐了。若义父大人也投靠了南唐的话,北都怕是早就一片战火了。我的意思是,”他一字一句道,“义父大人在秘密筹划什么事情。依我看他和白辰恐怕是在相互利用,以达成某些目的。至于这目的是什么,我暂且还推测不出。但义父大人有多杀伐果断,你应该比我清楚。在大事上他从未动过私情,现在找他肯定不妥。”
“那你如今……有何打算?”
江尧挠了挠头,道:“说实话,我还没什么头绪。但我暂时不会归队,你也就当做今天从未见过我。‘鸦羽’中的变动,你帮我多留意留意,我在外围调查。有什么事情,还在这里碰面联系。这些日子,我先在外面避避风头。”
孟岩点点头,招呼酒保过来结了酒钱。江尧刚起身要走,却被孟岩叫住。“得知你凶多吉少的时候,那蛮族公主的表情,我见到了。你和她之间有什么事情,我不想细问,但大概能猜得到。”孟岩缓缓说道,“做兄弟的,我还是要劝你一句,离那公主远点。在‘鸦羽’这么多年你杀了无数武功高强之人,最后可别栽在这么个异族女子手里了。”
孟岩的话正好戳中江尧最敏感的神经。现在关于纳兰蓉的任何消息都会令他心烦意乱,他不愿多想,敷衍地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出了酒馆。
天色已晚,但这条街依旧十分热闹。商贩们结束了一天的叫卖,正在收拾店铺。对面那家面馆门口,那个收了江尧贿赂的小厮还在卖力地擦桌子。江尧的身旁,一个喝醉的酒客正扶着墙上吐下泻,周围的人都嫌恶地避开。
怀阳城一直以来就是这个样子,喧嚣嘈杂,街道上漂浮着生肉的腥味和剩菜的臭气。但同时又温暖、祥和,海纳百川般地包容着几十万的百姓。来到这城市已有许多年,他本以为一切都会维持原样,直到他最终殒命于某个武功高手,结束自己的一生。但如今北都在一点点地变化着,褪去原本温情的保护色,露出原本就狰狞的一面。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该去向何方。自己的家显然是回不去了,赵里必定会派人在那里埋伏监视。总长府也不能考虑,去那里无异于自投罗网。
直到满天星斗闪烁,他仍旧未能找到一家合适的客栈。倒不是他要求太高,而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身上的钱本就不多,今日贿赂那小厮时脑子一热把最后的一串铜钱也交了出去,这下可真是身无分文。冷风吹在身上,让他有了久违的寒意。
他正茫然地向前走,却忽然被一女子拉住胳膊。那女子一身艳红色的长裙,上身的领口却从脖子向下一直开到锁骨,露出雪白的肌肤。脸上的粉扑了不知几层,让江尧无法判断她的年龄。这女子媚笑道:“这位小哥,奴家看你器宇轩昂,举止不凡,想必十分讨姑娘们喜欢,不如来凤媛楼一坐,与姑娘们小酌几杯可好?”
那声音酥软柔媚,甜到了骨子里。江尧平日极少参与朝中大人们的聚会,最厌烦的便是酒席,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登时就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再往旁边看去,女子身后便是座装饰华丽的高楼,阁楼和屋檐上都挂满彩带,门口是两个大红灯笼,煞是显眼。里面进进出出的大部分是肥头大耳的中年男性,身着的服装一看就是地位显赫,不是朝中高官便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但很奇怪的是,也有很多身穿白袍的年轻书生,带着本古书就往里走。
江尧这才反应过来,凤媛楼是北都最有名的青楼,来往的商人但凡有些钱财,都要来这里尝尝鲜。只是这里的价格,也的确不是一般人能付得起的。江尧时常听“鸦羽”的弟兄们论起这家青楼,但从未有人亲自进去过。
他就发呆了那么一刻,就被拉客的老鸨给携了进去。进到大门后,青楼的内部更是装修得金碧辉煌,满目都是莺歌燕舞,让江尧眼花缭乱。身着彩衣的青楼女们在正对大厅门口的台子上翩翩起舞,水袖飘飞,煞是好看。舞女们的后面还坐了一群歌女,琵琶、古琴、萧管等等应有尽有。
那老鸨紧紧贴在他身边,娇声道:“这位客官是要在一楼找个姐妹享乐一番,还是喜欢楼上饮几杯清酒呢?”
华美的乐曲声中,还夹杂着男人和青楼女们调笑的嬉闹声。轻轻一闻,那浓重的胭脂和香料味恨不得要钻到胃里。江尧只觉得仿佛喝醉了一般,那老鸨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勉强摆摆手,表示自己可以搞定。老鸨娇笑一声,转身去奉迎其他的客人。
江尧扶着栏杆一步步上了二楼,越想越觉得不对。自己这一身衣服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富贵的迹象,那老鸨还将自己迎上去,也不知是图自己什么。但又想到既然这是自己平生第一次上青楼,总不好意思空手而归,也就暂时没了退意。
青楼的二层与一层完全隔开,几乎是独属于两个空间。一上二层,刚才的喧嚣立刻远去。楼上相当安静,虽然已有不少客人,但却没一个人如一楼的那些男人一样大声喧哗。
正中央也是个舞台,和一楼的相比却小了很多,大约最多只能容两人同台表演,但现在却无人演出,整个楼层都十分寂静。舞台周围摆了几张桌子,有的桌子上摆了琴,有的桌上摆了宣纸和笔墨。不注意的话,还以为是来到了哪个学堂一般。
客人几乎把桌子都坐满,但大部分人都身着白衣白袍,正襟危坐,且年轻人居多。不像是来青楼潇洒,倒像是来参加科举殿试的儒生。
江尧随便找了个靠角落的桌子坐下,一名身穿青衣的侍女过来为他沏茶。那侍女长相清秀,说不上有多漂亮,但细看之下也别有一番味道。女子轻移莲步走直江尧身边,素手轻抬将他的茶杯倒满。举止端庄秀美,全然不像青楼中的风尘女子。
江尧有些好奇,低声问道:“姑娘留步。这二层是什么路数?为何只见到你一个女子?”
女子浅浅一笑,道:“这位公子是第一回来吧?”
江尧头一次被人叫做公子,大概这女孩将他当成某个大户人家的子弟了。他有些脸红,赶紧低头掩饰,道:“确实。烦请姑娘为我解惑。”
女子微微躬身,也低声道:“这是咱们凤媛楼的特色,整个魏朝怕也只有我们一家有如此规矩。这二层也是供各位公子们寻找佳人之处,只是规则与下面不同。公子今日算是运气上佳,我们凤媛楼的头牌花魁很快要上台一展琴技,平日里难得一见。我还有别的事务,不便过多解释。公子只要稍坐片刻,就能看个真切了。”
江尧似懂非懂地点头。女子深深地行了一礼,随后款步离去。江尧注意到她一路上经过七八张有人的桌子,座上的客人或是目不斜视,或是向女子点头致意,都是一副翩翩君子的做派。要是放在寻常青楼,恐怕手都不知道摸到那里去了。
约莫坐了小半个时辰,一直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个男人也都同时噤声,开始整理自己的衣冠,显然他们都是这里的熟客。江尧只觉得不明所以,明明来青楼是来享乐,这群人却如将要面见圣上一般,紧张得不得了。
某处忽然想起了铃铛声,声音清脆悦耳,回荡在凤媛楼的上上下下。通往后台的大门打开,三名女子缓步走出。中间的女子身材高挑婀娜,一身淡蓝色的长裙,头上戴着斗笠,斗笠上蓝色的面纱垂下,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到一小段如天鹅般白嫩的脖颈。她越过身旁的一个个客人,向舞台走去。在她旁边,两个侍女低头轻提裙摆,好让她在走路时不为太长的裙摆所累。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为刚刚现身的美人而惊叹——那一定是个绝世美人,虽然她甚至未露出面容,但在场的每个男人都坚定地相信,揭开那蓝色的面纱后,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女子举手投足之间,淡雅的气质浑然天成,莲步轻移,姿态柔美秀丽,令人心迷神醉。
江尧一直以为纳兰蓉和柳梦都算得上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可与这女子相比,且不论长相如何,单说女性的气质,就远远地被比了下去。怪不得那侍女说这蓝衣女子是凤媛楼的头牌花魁,单就是这短短的一次亮相,恐怕就征服了在场的所有男性。此刻这女子若是命令他们自尽的话,恐怕大半的人当场就会从这楼上义无反顾地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