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天行蹲下身子,盯着一个神志还算清醒的青城派弟子,道:“斩草不除根,便是留下祸患。放任这些弟子活着回去,很快便会有大批弟子来找我们寻仇,到时候,又是无尽的麻烦。若不留下活口,到时候他们光是追查,就要费好大一番功夫。那时候我们早就逃之夭夭了。”
话音未落,耿耀还来不及上去阻止,王闲云已然手起刀落,那弟子的人头便缓缓滚到一旁。
另一个还活着的弟子看到同伴的这般惨状,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梦蝶反手一道紫气,那弟子也即刻晕了过去。
耿耀立在原地,一时竟想不出如何反驳。而就在这功夫,王闲云已经麻利地把倒在地上的弟子,都尽数割了喉咙。
见耿耀表情不住地变换,一会十分不忍,一会又似乎定了决心,王闲云将最后一具尸体一脚踢到一边,道:“耿兄弟,你不是说将来想继承你爹爹的事业么?到了战场上,你把手轻轻一挥,便有成千上万人要为了你这一挥而丧命。现在杀这么几个人,都如此优柔寡断,可不是什么好事。”
耿耀又看了看梦蝶,女子自始至终都负手站在一旁,十分默然。耿耀道:“姑娘也是这么想的么?”
梦蝶道:“战场上的事,我不懂。不过这些人,确实该杀。”
耿耀低下头去,不再说话。王闲云麻利地处理好现场,甚至还把他们用饭的银子摆在桌上,随后便招呼两人离去。
这家客栈在荒郊野岭的深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有人看见发了命案想要报官,等官军来时,他们早就走远了,况且那掌柜的见两拨人血拼,哪里顾得了那许多,早不知溜到哪里去了。于是王闲云不紧不慢地将行囊打点好,甚至还装了些干粮,三人才继续骑马上路。
向后看,客栈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耿耀骑在马背上,缓缓说道:“果然,我还是无法认同。”
王闲云仰着头,专心欣赏沿途的风景,“你没必要认同。这世道本就是人吃人的。等你再长大些,自然就会明白。”
耿耀认真地道:“在战场上杀敌,是为了家国安宁,就算手上染血,也是该有的牺牲。可方才那群人,明明可以不杀,却一个都不放过。我……不能认同。”
看着少年痛苦万分的表情,王闲云无奈地笑了笑。再看梦蝶,虽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之后的那段旅途,耿耀便一直沉默着。
自那之后,又过了三天。三人一路南下,来到一座名叫鹤林的偏僻小镇。这镇子虽坐落在前往宛城的交通要道上,却依着山势而建,地形崎岖,因此规模不大,不过百来号人。三人寻着镇上唯一一家小客栈住下,又找镇子里的人打听消息。
他们的运气似乎不错。镇子里的人,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耿耀,也没有军爷带着要犯的画像来镇子里问话。看来很有可能,“鸦羽”的人追错了方向。不然这镇子是从北方到宛城的必经之路,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
连日鞍马劳顿,三人都面露疲态。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梦蝶便晚饭也不用,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耿耀与王闲云用了饭,又在客栈后院的空地里练了一轮刀术。
这段时间,每次有闲下来的时候,耿耀都会求着王闲云与自己练刀。王闲云害怕麻烦,自然是百般不情愿。据王闲云自己说,当初脑子一热,答应教耿耀两招,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可没想这么一直教下去。可耐不住耿耀软磨硬泡,每日都得与耿耀过上百招。
连日练习刀术,耿耀愈发觉得自己更适合用刀,而非耿家祖传的长枪。王闲云的刀法虽玄妙难懂,也没有刀谱可供耿耀修习,但一招一式的演练之间,耿耀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掌握了些许窍门。每日演练过后,他都能感觉到自己明显的进步。王闲云也亲口承认,自己似乎在刀术上很有天分。
这日两人斗了接近二百余招,王闲云没了耐心,赶紧喊停。他自己面色如常,倒是耿耀全身大汗淋漓,累得气喘吁吁。
王闲云将随手捡来的木棍撇到一旁,抱怨道:“赶了一日路,还得给你喂招,简直把我累死。天色不早了,我回屋休息去。若有什么急事,你大声喊便是了。”
耿耀点头道:“那我去镇子上转转。”
王闲云皱眉道:“人多眼杂,最好不要乱跑。你想买什么?”
“梦蝶姑娘今日一天都没吃饭,似乎胃口不太好。我娘说,女孩子若胃口不好,不愿吃饭,便给她买些零嘴,哄哄便能吃下了。”
看耿耀一本正经的样子,王闲云哑然失笑,“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心,既然如此,我陪你一同去便是了,以免出什么差错。”
两人在镇子上逛了一圈。这镇子实在太小,加上天色渐晚,实在没什么吃食。还好王闲云眼尖,找到家面点店,趁着还未打烊之际,买了些桂花糕回去。
王闲云嫌麻烦,自己先回了房。耿耀拎着桂花糕,在梦蝶房门面前犹豫许久,最后轻轻抬手敲了敲门。
许久都无人应答,耿耀以为梦蝶没听见,不甘心,又敲敲门。
“谁?”门内传来梦蝶清冷的声音。
“姑娘,是我。”
房门打开,梦蝶仍穿着一身紫衣,看样子,面纱似乎刚刚被戴在脸上。见耿耀有些踌躇,手里还拎着桂花糕,梦蝶倒是先反应了过来,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些,“进来吧。”
房间内很暗,甚至没有点蜡烛。屋内飘着淡淡的紫气,看来梦蝶刚才是在运功修炼。耿耀站在屋子里,有点手足无措,梦蝶点起蜡烛,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道:“把东西放下吧。”
“哦哦。”耿耀赶紧把桂花糕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沉默一阵,耿耀支吾道:“呃,看姑娘今天一天都没吃饭,给姑娘送些桂花糕来……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少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脸涨得通红。梦蝶笑了笑,道:“有什么好紧张的?快坐下吧。替我掰一块下来。”
耿耀愣头愣脑地坐下,又掰了一小块桂花糕递给梦蝶。梦蝶接过后道了声谢,轻轻嫌弃面纱,咬了一小口。“嗯,很好吃。”
“那就好,那就好。”耿耀长出了一口气。
梦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至于这样紧张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耿耀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
梦蝶一边小口咬着桂花糕,道:“距宛城还有几日行程?”
“我们这两日赶得急,大概不足三日了。”
“还真快啊。”梦蝶感叹了一声。
“那个……到了南唐之后,姑娘还是与我同行吧?”
“我……”
耿耀急切道:“姑娘不是答应我,等我见过爹爹之后,我们一起去找你师父么?”
梦蝶嗔怪道:“我哪有答应!明明都是你自说自话。师父不会同意见你的。”
少年心中深感失落,“那……你打算一到南唐就去找你师父?”
“这个嘛……”梦蝶沉吟一阵,看耿耀急得快要跳起来,她才俏皮地笑笑,“看我心情吧。”
“姑娘故意耍我!”
两人笑作一团。耿耀何曾想过,初次见面时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冰冰的梦蝶,竟也会有这般小女儿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