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家的枪法，向来以刚猛闻名。父亲手中一杆长枪，曾在数千山贼中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将受困的郡主救出，并因此得了圣上的赏识。长枪所到之处，山贼无不望风而逃。只要运气不好被枪尖轻轻划过，便只有死路一条。

耿耀向来对耿家的枪法不算喜欢，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用不顺手。只是这枪法是祖上一直传下，父亲命令如山，他无论如何都不得不学。

还好，多年的基本功并未落下。他将手中的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将一套耿家枪法从头打到尾，收劲时，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

王闲云一边烤兔子，一边玩味地看着耿耀。直到耿耀停下，他才耸了耸肩。“枪法不错。”

耿耀心中微微得意，抱拳道：“不敢。”

“我的意思是开创这路枪法的人很不错，跟你没什么关系。”王闲云笑着摇了摇头，“再厉害的武功，也要看人。看你这身板瘦小，拿着这么一杆大枪吃力地回来挥去，真是让人心焦。”

耿耀被王闲云一阵揶揄，黑着脸，也不说话。

见少年深受打击，王闲云将兔子翻了个面，道：“这路枪法，是上阵杀敌时武将所用。在我看来，使这枪法的人定然是个九尺往上的彪形大汉，骑在马上用出这路枪法，在战阵中可是威力无穷。你这身板，与这枪法极其不合。是谁让你练这路枪法的？”

“……是我父亲。”

“那他对亲儿子还真是够狠。”王闲云将三只兔子烤得差不多，竟从身后的行囊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的竟是细盐，“这么说吧。你完全不适合练这种枪法。再多的努力，都是南辕北辙，毫无意义。”

这句话可说是再直白无误。其实耿耀心中早就有所察觉，龚叔每次看自己练枪，都憋了一肚子的话，似乎想劝阻自己。可碍于爹爹的颜面，龚叔也不能多说。此时被王闲云一针见血地点出，耿耀竟不觉有多惊讶，点了点头，道：“我早就知道。”

王闲云慢慢地将细盐撒在兔子肉上，“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去换种兵器，刀枪棍棒，哪个都比这路枪法更适合你。”

耿耀将长枪放在一旁，一屁股坐在火堆边，“这是爹爹的意思。耿家的继承人，必须要修习耿家祖传的枪法。”

王闲云冷笑一声，“若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听说那耿大将军武功盖世，可对你这亲儿子，却是真不上心啊。”

“不是的！”耿耀脱口而出，“我只是……太没用了而已。哥哥也练耿家的枪法，武功胜过我千百倍，现在已经是父亲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只不过是我……”

“你们家的家事，我不感兴趣。听说你北上是来拜师求学，却扑了个空？”

兔子的香味扑鼻。也不知王闲云是用了什么手段，只靠盐就能把这兔子烤得如此之香。耿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道：“……大概说来，是这样没错。”

王闲云似乎也不愿细问，将一只烤好的兔子递到耿耀手上，“赶紧吃吧。吃完了，我教你两招。”

耿耀不明就里，王闲云却已经拿起自己的那只兔子，大吃特吃起来。耿耀也只能埋头去吃，只觉一口咬下，松软的兔肉香气四溢，简直是绝顶的美食。耿耀三口两口就将这兔子啃了个干净。的确如王闲云所说，这隆冬时节，山林里实在找不到什么肥美的野味。不过这兔肉经王闲云烹调，也足够称得上美味了。

王闲云一个武林中人，却为何能烧得一手好兔肉？耿耀一直盯着狼吞虎咽的王闲云，心中不解。

王闲云见耿耀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也两口将兔肉吃完，一把丢在地上，抹了抹嘴道：“别看我了。谁说习武之人就不能烧一手好菜？”见耿耀仍抓不住重点，王闲云叹了口气，道：“孺子不可教啊。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享乐！若自己活得不痛快，就算一身武功超凡入圣，又有什么意义？我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也请不起仆人伺候。自己学着烧一手好菜，每日享受美食，难道不是一件乐事吗？”

耿耀目瞪口呆。他从未听说过有哪个武功高到如王闲云这般的人，却一心想着不被人找麻烦，还要自己当个厨子，整日享受美食。果然武林之中，什么怪人都有。

耿耀一副似有所悟的样子，王闲云十分满意，以为耿耀对自己的话好歹有了些共鸣，便伸了个懒腰，道：“今日心情不错，我便指点你两招。会使刀么？”

“略会一些。”

“行，把地上那树枝捡起来，跟我来。”

王闲云自己在雪地里翻来覆去，找到一根长度硬度都算合适的树枝。耿耀一边找，一边回头去看梦蝶。女子仍睡得很熟，身子微微起伏。细细看来，单薄的毯子全然遮不住女子窈窕的身材，令耿耀心跳加速。

脑袋后面突然被什么东西用力打了一下。“别看了。梦蝶仙子的方术举世无双，虽说名气不算太大，可等着追求她的男人，也够从怀阳南城门排到北城门了，哪里轮得上你？”

“我没有！……”耿耀涨红了脸，仍想争辩，王闲云却已经径直走向刚才耿耀锻炼枪法的雪地。

“手头没有木刀，权且就拿树枝代替。”王闲云将树枝在手中舞了几下，“事先说好，我这辈子还没收过徒弟，所以也不怎么会教别人。还是靠你自己领悟为主。你攻我守，你的树枝碰到我身体，就算我输。”

耿耀立定在王闲云面前，收敛心神，缓缓呼气，将手中的树枝握紧，随后向王闲云攻去。两人手中都是脆弱的木支，因此也用不上多大的力道，主要以演练招式为主。耿耀攻，王闲云守。耿耀对刀法所知不多，好歹也算练过。可王闲云所用的套路，与他先前所学全然不同。一招一式，好像是随心所欲，自然而然地使出，却又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将耿耀的树枝拨开。

耿耀知道王闲云出招的速度可以有多快，可现在王闲云几乎没有发力，将速度放到与耿耀相差不多的程度。可耿耀一连串猛攻，却都被王闲云闲庭信步一般轻轻拨开，他的树枝出手角度极其刁钻，似乎总是能打在耿耀力道最薄弱的地方，立时便能瓦解耿耀的招式。

这么打下去，耿耀觉得自己仿佛在砍棉花一般，所有的攻击都被轻易化解，根本使不出力道。两人走了五十招开外，王闲云拨开耿耀树枝后，突然踏前一步，几乎撞入耿耀怀中。耿耀破绽大开，王闲云用右肩轻轻一顶，耿耀便连连向后退去，差点摔在地上。

耿耀已经满头冒汗，喘着粗气，站在原地，定定凝视着手中几乎快折断的树枝，似有所悟。

王闲云笑了笑，道：“可明白了些什么？”

耿耀摇头，“有些明白，却还不是完全明白。再来。”

说罢，耿耀便又冲上去。两人斗了近百招，耿耀觉得浑身脱力，再也支撑不住，才出声喊停。他弓着身子，不住地喘息，可面前的王闲云神色如常，没有一点费力的迹象。

“明白什么了？”

“不太明白，不过……似乎已经摸出些门道了。容我自己好好想想。”

王闲云挠了挠头，道：“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算了，看你自己的悟性吧。要是讲解起来，可就太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