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听见“看不起”三字，沉默了半晌，语气有些怪异，道：“耿将军并没有看不起你。若真看不起你，也就不会不远万里修书来请我护你回南唐了。”

谈及此事，耿耀心中十分矛盾。一路上他早就思索了许久，却始终不敢向梦蝶询问。

梦蝶说的没错。自己离家出走之前，父亲的回应是那样决绝，连自己最后出城，都只有娘亲来送自己，父亲连露面都不愿意。耿耀本以为两人之间早就不存在什么父子亲情，若真能修成武功回去，也不过是为了争那口气，从来没想过要再回耿家，像哥哥那般继续为父亲效力。

只是若父亲当真认为自己不配做耿家的人，却又为何会在这如此紧急的关头请来梦蝶姑娘这么个方术通神的人来帮自己？从怀阳到南唐足有万里之遥，书信沟通极不方便。父亲即便再神机妙算，又怎么会猜到自己会在怀阳遇袭？莫非他早就料到了一切？而面前这位梦蝶，与父亲又是怎样的关系？

见耿耀面露难色，梦蝶道：“那些都是你的家事，不提也罢。我只想知道，你千里迢迢来寻这花无缺，就算最后真见到了他，你又如何能确定他会收你为徒？武林中武功高强之辈，都是些性格怪异的人。他若不愿收你，岂不是白白走了这半个神州的路？”

梦蝶的每一问都几乎切中要害，耿耀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他犹豫许久，从怀中掏出一个铜质的徽记，道：“临走之时，娘亲给了我这个。她说花无缺见到这个，便一定会收我为徒。”

这是他与娘亲之间最后的秘密——临行之前，娘亲对他百般嘱托。这枚徽记，除了他自己之外，不能给任何人看到。只有见到花无缺本人时，方才能拿出这徽记。耿耀少年心性，如何藏得住事。一路上虽说一直忍耐，但还是给龚叔看了这徽记。

出乎耿耀的意料，龚叔什么反应都没有。看过之后，只是嘱托耿耀一定要保管好这徽记，便没有再说什么。耿耀记得自己把徽记展示给龚叔的那日，龚叔的眼神闪躲，像是藏了什么心事。龚叔对自己向来是知无不言，唯独那一次，耿耀敢肯定龚叔一定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可现在龚叔已然身死，那个秘密也随着龚叔的尸首一起沉入怀阳的护城河中，再也找寻不到。

对于梦蝶，耿耀有种本能的亲近感。况且面对一个法力高强的方术师，耿耀知道自己的隐瞒没有任何意义。

梦蝶接过那徽记看了看。徽记的样式十分质朴，做工看上去也不过是铜质。上面画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还有两柄交错的长剑，看上去就像是那个不入流的门派所铸的徽记，没什么特别之处。

可梦蝶一眼看去，便如遭雷击一般，几乎惊呼出声：“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呃，给你说了，是娘亲临走时给我的。”

梦蝶将那徽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再也不说半句话。耿耀气也不敢喘，只待梦蝶开口。

良久，梦蝶方才道：“我的师父……也有个同样的徽记。”

耿耀脑袋一片空白。“你……你说什么？”

梦蝶仔细端详那平平无奇的徽记，道：“我没看错。师父手里也有一样的徽记。我曾问过她徽记的来历，可她对此三缄其口。”

耿耀全然摸不着头脑，拿回徽记后，梦蝶嘱托道：“这徽记你一定要收好。你娘亲既然将它交给你，说明其中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耿耀忍不住问道：“梦蝶姑娘的师父……可是北魏的人？”

梦蝶一愣，摇头道：“不，师父是南唐的人。”

“那她……是个怎样的人？既然她手里也有这样的徽记，想必和花无缺的身份有些关联——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梦蝶断然否认，“师父一直在南唐定居，已经十年有余。而这花无缺既然在北魏被人知道，显然不可能是师父。只是这徽记……”梦蝶又思索一阵，却始终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联系，便继续追问道：“你刚才说，苍山派和你找的是同一个人，那他们为何要追杀这‘花无缺’？”

耿耀回忆一阵，道：“据那郭天行所说，这‘花无缺’杀了苍山派两个颇有身份的弟子，算是结下血仇。具体情况，那郭天行没有细说，我也不懂。”

梦蝶点头道：“此事倒也符合苍山派的作风。那掌门谈凌海不是什么睚眦必报的小人，可对苍山派的尊严却是极为看重。在北魏的江湖上，但凡得罪了苍山派，统统没有好果子吃。那花无缺倒是好大的胆子，真敢对苍山派的弟子痛下杀手。看那姓郭的领着那群人的阵仗，恐怕这花无缺杀的还是门派中极其重要的人物。”

“我想也是。看那郭天行的架势，丝毫不放过一丝一毫跟花无缺有关的线索。我就是失口说出与花无缺有关的事，方才被那群人缠上。”耿耀叹息一声，颇为自责。若不是自己在客栈中多事，他们又怎会落得被苍山派追捕的境地？

梦蝶倒不太在意，“现在说这些都没用。那花无缺的身份，我之后会试着去查，你再多担心也没用。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把你安全送回南唐。”

耿耀问道：“在那之后……姑娘你要去往何处？”

梦蝶一愣，似乎没想到少年会反问起自己的事。连日逃亡，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再似刚见面时那般冰冷。女子想了想，道：“护送你回去，是为了报答耿江军对我的恩情。至于之后的事，我也还未想好。不过大约还是要回北魏的。”

耿耀默然点头。两人结束了话头，又面对面盘膝坐在火堆旁，继续调息。又过了一阵，太阳渐渐升起。两人重新找回走失的马匹，再次上路。

之前为了躲避苍山派的追赶，两人本就已经绕了远路。可梦蝶仍不放心，怕再被苍山派的人追上，于是决定继续走小路往青州去。这样一来，虽多了两三日的路程，可大概能免去被追上的风险。

一日之后，两人来到了青州城边上的一座小镇，名唤清风镇。镇子本身不算大，可由于紧挨着青州城，又占据着官道，因此人口稠密，来往客商极多。出了这镇子，再有半日行程，便能进到青州城内。

耿家在青州安插有自己的势力，这是耿耀来北魏后才知道的事情。北魏南唐两国跨江而治，彼此对立已经不知多少个年头。双方的势力相互渗透，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可自己耿家的人巨人已经渗透到这青州之中，倒着实令耿耀惊叹不已。

但此时情况不容乐观。梦蝶再三犹豫，决定还是先在清风镇停留半日，打探消息，不要贸然进入青州城。毕竟怀阳一场屠杀之中，只有耿耀一人成功出逃。北魏朝廷既然是幕后主使，就肯定不会放过耿耀。

两人在清风镇的一家客栈中暂时落了脚。梦蝶叫耿耀老实呆在房中，自己出去打探消息。有了上次的教训，耿耀乖乖呆在自己的客房中足足半日。虽说十分憋屈，但耿耀的确不想再惹麻烦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