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尧只能在心中暗暗钦佩,赵里能在葛洪云的眼皮底下一直撑到现在都未被察觉,其人的能力之强,已经远超江尧的意料之外。至少就江尧自己而言,想要在葛洪云面前隐瞒什么事情,都是难上加难。
江尧无声地笑了笑,道:“听说你在监察署做事时,就没有贼人能逃得过你的三柄飞刀。”他说着看了看地上的木箱,上面已经插了两柄短刀,而赵里的腰间业已空空如也,“今日怕是要破例了。”
赵里不发一言,右手将短刀在手中转了个圈,然后紧紧握住。
“那几个蛮族武士,恐怕也是你杀的吧?”江尧绞尽脑汁地编织说辞,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只要纳兰蓉不傻,肯定会在外面再派金吾卫进来支援。到时候赵里可就孤掌难鸣。“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你们的目的究竟为何?阻挠纳兰蓉的和亲对南唐能有多大的好处?至少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赵里已经飞身而下,手中短刀直取江尧头顶。江尧早已预料到赵里在只剩一把武器时不会再轻易将其丢出,而会选择在近身搏杀中寻求机会,可一旦如此,可就进入了江尧擅长的领域。
他挺剑向上,剑尖顶在砍来的刀身上。赵里在空中一个灵活的转身,稳稳地落地,然后大跨几步,直贴到江尧面前。他知道江尧手中金吾卫的长剑在双方隔开一定距离时有巨大的优势,但不便于贴面缠斗。只见他手中的短刀如灵蛇一般上下翻飞,招招都取江尧要害而去。
但仅仅是这样,赵里还是太低估了江尧的实力。
江尧左手按住长剑的顶端,将剑身侧放而横摆于胸前,双手转动剑的两端,就好像是面小型的盾牌。任凭赵里动作快到手臂在空中挥出残影,但江尧四两拨千斤一般,如闲庭信步一样转动剑身,化解了赵里所有的攻击!
转瞬之间,两人就已过了数十招。赵里眼看自己丝毫奈何江尧不得,于是虚晃一招,抽身向后退去。江尧怎肯给他这样的机会,一边运起轻功,紧跟着赵里向前冲,一边长剑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斩下!
赵里就算动作再灵活,此刻也无可回避,只能拿短刀硬挡。这一劈之下,两件兵器同时发出令人牙齿打颤的轰鸣。赵里被劈倒在地,连滚了好几圈方才止住去势。再站起来时,拿着短刀的右臂都在颤抖。
江尧心中也暗暗吃惊。刚才这一击,他本有把握将赵里的短刀连同右臂一起斩断,没想此人力道比想象中更强,居然硬硬生抗住了这一击。即便如此,赵里的嘴角也渐渐渗出鲜血。
“念在两月共事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江尧缓缓说道,“立刻束手就擒,再老实交代有关‘迅狐’的一切,你还有活命的机会。”说出这话时,他自己都不相信。前日也曾有拼死抵抗的嫌犯,杀伤了“鸦羽”三名好手。最后落入葛洪云的手中,被折磨了足足一月之久,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
赵里依旧一言不发,伸手抹去嘴边的鲜血,继续冷冷地和江尧对峙。雪下得越发大了,庭院内的火势也小了下去。寒风吹过,刚才还热得浑身冒汗的江尧如今却开始打起哆嗦。他不喜欢这样的雪天,这会让他回想起那日在客栈里,被黑袍老者暗算得手的惨状。
左侧有细微的动静,夹在风中几乎难以分辨,但还是被江尧捕捉到。他一个侧身闪过三根飞针,看见院墙那边另一个黑衣人拔刀飞身向他冲来。
“我不是给你们说过了吗,这种小伎俩对我不管用!”接连的战斗让江尧心生厌烦,手臂酸痛不堪,身上的伤口还在不住地流血,更让他抱怨自己真是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别上去!快退后!”随着赵里的惊呼,那人在空中已经止不住冲势。江尧一跃而起,一脚踢在那人手腕上,长刀脱手飞出。再转过身让那人冲到自己怀里,同时手中的长剑也穿过那人的腹部。
鲜血溅在他的手上,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感传遍全身。他向来不是噬杀之人,大约是平生第一回品尝到被手下背叛的缘故,让他很想大开杀戒一番。
他轻巧地落地,那黑衣人整个靠在他的肩膀上,已然断了气。他利落地抽出长剑,黑衣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赵里的脸色沉了下来。这是江尧头一回看到他有如此明显的情感流露,细长的眼睛眯起,好似盯住猎物的野兽。
江尧却再也没有耐心反复纠缠,只想尽快结束。他将长剑横于右侧,快步向赵里冲去!
他本以为赵里会靠与他游斗来寻找机会,可赵里左手一扬,又是三枚飞针向他射来。江尧早已看腻了这些把戏,将长剑舞成一个圆圈,把飞针尽数挡下。赵里与之前的那黑衣人一样,手中的飞针似是无穷无尽,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个不停。
江尧气得三魂出窍,反手拎起纳兰蓉的木箱,当成盾牌举在面前,顶着飞针向赵里冲去。反正这飞针力道不大,只能扎在木箱外侧,也不至于损坏里面的东西。
直至冲到赵里面前,他的飞针似是才用尽。江尧刚准备右手横剑斩去,赵里却猛然右手一抬,手中短刀朝江尧直射而去!
江尧未曾料到赵里真的会将仅剩的武器当暗器丢出,仓促之下只得继续提起木箱抵挡。如前两柄短刀一样,这第三柄也没入箱中,巨大的冲力让江尧不得不止步。但赵里并未停下,右手从他穿的黑色长靴中又取出了第四柄短刀!
江尧本已做好举剑斩杀赵里的准备,可对第四把刀却毫无防备。那刀直冲江尧举着的木箱而来,竟不偏不倚地扎中第三把刀的刀柄!如此精准的飞刀手法,赵里的暗器水准已几乎可称通神!
短刀穿透了木箱,擦过江尧的右肩。箱子轰然破碎,在空中变成片片木块。江尧只觉被攻城锤正面砸中,不受控制地仰面摔在地上。
箱子中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除了两三件杂物外,只有一副画卷。那画卷在江尧头顶飞过,同时缓缓地展开。那一瞬间,江尧犹如被雷击一般,全身的血都涌至头顶。
那副画画工精良、工笔细描,画面上的两个女子表情各异,但都抓住了神髓,描绘得栩栩如生。其中一个女子端坐在镜前,一头及腰的秀发披散开来。五官虽然精美,却带着一丝稚气,以及漠北蛮族特有的豪放,英气十足。她身穿蛮人特有的虎皮服饰,但身上贵重珠宝和装饰无数,显然是个身份尊贵的少女。
另一女子站在她的身后,穿一身素衣,身上一件饰品也无,无论以什么标准来看都是侍女的打扮。她正拿着梳子,给坐着的贵族少女梳头。而这侍女,与纳兰蓉的相貌别无二致。又或者说,她就是纳兰蓉本人。
两人的气氛十分温馨,就如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许久。纳兰蓉的脸上毫无蛮族公主的高傲,倒更像是侍女与女主人相伴嬉闹的喜悦。
犹如惊雷在脑中炸响,江尧只觉全身冰凉,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副画飘落在地上,画面上沾满了灰尘。他用手撑着地一步步地向后退,完全无法相信自己刚才所目睹的一切。
刚才的飞刀划破了他的肩膀,鲜血不住地往外冒,江尧却浑然不觉,甚至连掉在一旁的长剑都没有捡起的意思。
赵里虽不解江尧为何一脸如此惊恐的表情,但仍抓住机会冲到江尧身边,抓起旁边地上的短刀就往江尧面上刺去。
江尧本能地一个翻身躲开,但仍旧目光呆滞,毫无反击的意思。
他的脑海中,无数的画面飞快闪过,每幅画面上,都是纳兰蓉的一颦一笑——不,或者说是那个冒充纳兰蓉的少女。他又想起初见那女子时曾惊艳于她雍容华贵的气质,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只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侍女。
——为何要假扮成蛮族公主。
——如果你不是纳兰蓉,这和亲的重任本就与你无关。
——你……究竟是谁?
——为何要将本不属于自己的重担扛在肩上?
赵里飞上扑向他,双手握住短刀,刀尖刺向他的头部。他架起双臂抵挡,两人在烧焦的草地上默默地角力。赵里面目狰狞,使出浑身的力气,刀口一点点逼近江尧的鼻尖。而江尧神情呆滞,双眼无神,神志仿佛受到重创,魂魄飞离肉体,仅剩本能在行动。
两人手臂错位,刀尖深深插入泥地里,与他的左耳距离还不到两寸。赵里一拳打在江尧脸上,然后再一把将他拉起。头部遭到重击,江尧好像这才回过神来,然而刺客之间的对决,刹那的分神都足以决定胜负。赵里飞起一脚踢在江尧腹部,将他整个人踢得倒飞而起,背部重重地砸在客栈阁楼的墙壁上。
那院墙被火烧过,本就摇摇欲坠。江尧的身体摧枯拉朽地撞碎了墙壁,那正好是个狭小的隔间,负责堆放杂物。阁楼的这一段整个都塌了下来,连带着上方的木板和碎屑,全都砸在江尧身上,连灰尘都过了好一阵子才散去。
赵里在旁边捡起自己的四把短刀,盯着掩埋江尧的那堆废墟,全神戒备了许久,却毫无动静。他走上前去,掀开一片木板,看见江尧头顶被砸破,鲜血流遍面颊,整个人早就没了气。
“北都第一高手……哼。”他冷笑一声,重新把木板扔回去,完全埋住江尧。他又找了块还算完好的木板,从客栈前厅还在着火的地方重新引了火,把那木箱的碎片、掉出的画卷,连同打斗留下的痕迹和血液都擦了个干净,然后转身离去。
一个时辰前还人来人往的后院,此刻已再无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