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迟疑了一下。屋内又有另一人说道：“老头子，怎么回事？外面是什么人？”

老人转过头，冲屋里道：“是……是个孩子！外面这么大的雪，我看他穿的衣裳很单，又没别处可去，要不……”

屋内那人声音尖细，嗓门却是不小，听着像是个老婆婆的声音，“呸！你这败家的玩意，时不时给我往外领人。人家跟你非亲非故，干嘛放他进来？万一碰上个歹人，咱们俩岂不都得完蛋？”

老人挨了一阵呵斥，也不生气，道：“唉，老婆子，我看那少年不像是个坏人，咱们就让他进来过一夜，也不打紧嘛！”

屋内的婆婆啐了一口，道：“对外人倒是上心，由那功夫不如多劝劝你儿子，早日回来顾顾家！把我们两个丢在这，自己跑到青州做事，真是……”

那老婆婆仍喋喋不休地抱怨，开门的老人却知道老伴已经默认，宽厚地笑笑，道：“小兄弟，俺家老婆子同意了，今夜你就在这住吧。马可以栓在旁边，我们还有些干草供它吃。那草棚子虽不甚坚固，遮风挡雨还算足够。把马安顿好，你就赶紧进来吧。只是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耿耀大喜，连连道：“多谢老爷爷！我这就把马栓好！”

他将他拴在旁边的草棚里，那老人说得没错，草棚中还剩了些干草。耿耀将干草放在爱马身边，那马顶着风雪跑了一日，早就又饿又累，低下头大吃特吃。耿耀摸了摸马背，将上面的行囊取下，便跟着老人进了石屋。

屋子比想象中还要小些。除开一间里屋，正厅中只有一张木桌，一张木床。中间放了个火盆，里面烧着柴火。一进屋，温和地暖意便流淌全身，让耿耀几乎忍不住呻吟出声。搓了搓手，才发现手指早就被冻僵了。轻轻一动，便钻心地疼。

火盆边上坐了个老妇人，身材矮小，满头白发，脸上布满皱纹。见耿耀疼得龇牙咧嘴，老妇人嗤笑一声，道：“手指冻成那样，得放在火边，慢慢活动开。像你那样生拉硬拽，搞不好直接给断成两截。”

老人在旁边将石门重新关严实，把呼啸的风雪隔绝在外，随后拍拍耿耀的肩膀，道：“小兄弟，看你这样子，怕是在外面赶了半日路吧？赶紧到火堆旁边坐坐，暖暖身子。”

耿耀有些拘谨，默默点头，坐到火堆旁边，对老妇人道：“您指点得是。”

老妇人冷笑一声，“奶都没断的毛孩子，啥都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瞎跑什么？看他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别说遇见歹人，就光这连日的大雪，他都不一定撑得过去。孩子，我问你，”老妇人突然凑上近前，眯起眼打量着耿耀，“你到底是什么人？爹娘都去哪了？这么大的风雪，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

爹娘都去哪了？

耿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张了张口，又说不出话。老妇人道：“这莫不是个痴呆儿！连话都不会说么？”

老人坐在耿耀身边，有些看不过去，道：“老婆子，这孩子冻成这样，你就让他安静烤会火吧，先别问这问那的。”

老妇人眼睛一瞪，呵斥道：“老头子，你什么时候也敢教训我了！这么晚的天，这孩子一个人来，显然是有情况。指不定是犯下了什么大罪过，一个人慌不择路地逃出来了。要我说啊，看他穿着打扮，也不像是穷苦人家。说不定是怀阳的哪个贵族子弟，失手杀了人，怕被官府追查才逃出来的。”

耿耀心想自己平白无故被人追杀，那群黑衣刺客下手狠辣，丝毫不留活口，又哪里是自己犯下了什么罪过？不禁心头火起，叫道：“不！不是我的错！明明是……”说到一半，他又梗住了。那群黑衣刺客追他不着，很有可能会继续沿路追查。他一定不能在沿途暴露自己的身份。可若让他现场编个可信的故事出来，脑海中却又是空荡荡的一片，半句谎话也编不出来。

见少年眉头紧锁，老妇人冷笑一声，道：“看吧，让你解释，你又说不出来。”

身旁的老人似乎忍了许久，之前都是和颜悦色地与老伴说话，现在却忽然严肃下来，沉声道：“老伴，你别说了。我觉得这孩子看着不像歹人。至于他的身份，他愿意交代便交代，不愿交代，我也不强求。”

老妇人见老伴认了真，便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旁，却也没再抱怨。

耿耀满心感激，但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谢谢儿子。只是低着头，将双手凑得离火堆更近一些。烤了一阵，不仅手指恢复了知觉，身上也稍微暖和了不少。老妇人讨了个没趣，自己低下头，忙着手里的针线活。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火堆燃烧发出的沙沙声。耿耀凝视着跃动的火焰，似乎又看见了龚叔死前的那副面容。老人带着释然与无奈，溘然长逝，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对耿耀诉说，却最终还是没来得及开口。

少年的眼神仿佛痴了一般。老人犹豫一阵，开口道：“孩子，你赶了这么久的路，是不是还没用过饭？”

耿耀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腹中空空如也，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满面通红，小声嘟囔道：“是，是还没有……”

老人欣喜道：“正好，今晚煮了一大锅菜粥，我和老伴两人都没吃完，我去热热再给你盛来。”

“多谢款待……”耿耀着实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谢意。从小到大，身边总有人伺候自己生活起居，从用餐到穿衣，统统不用自己操心。下人服侍上菜，他都是点头答应了事。只是如今这对老夫妇与自己非亲非故，不仅提供屋子给他住，还有饭食相赠。

如此陌生的善意，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手足无措，平生所读的书都给忘到九霄云外。憋了许久，才从嘴里挤出“多谢款待”四字来。

老人也不在意，乐呵呵地到旁边的炉灶上取下锅来，盛了满满一碗菜粥，端至耿耀面前。“孩子，先用饭吧。填饱了肚子，才能睡个好觉。”

耿耀接过碗来。碗中不过是浓稠的白粥，上面飘着些菜叶，是最寻常的百姓家的饭食。耿耀从小到大，家中锦衣玉食地伺候。就连到了北魏，在饭食上也没缺过嘴。但此时他竟觉得这碗菜粥香气扑鼻，浓浓的米香混合着菜叶的香气，几乎让他口水都要流下。

“孩子，慢点喝，当心烫……”老人话音还未落，耿耀便端起碗来，咕嘟咕嘟地往下咽。滚烫的米粥咽进腹中，暖意贯通全身。

老人家的烹饪水准显然不错，但毕竟食材也只是普通的稻米跟蔬菜。可在耿耀眼中，这便是世上最美味的珍馐。

见少年吃得狼吞虎咽，老人呵呵笑着，“孩子，别急啊，慢慢吃。锅里还剩了不少。”

老妇人也不由得笑了出来，道：“别看这孩子瘦得跟竹竿似的，吃起饭来，比那猪还强不少哩！”

转眼之间，一碗菜粥便下了肚。腹中有些吃食垫着，便更觉饿得发慌。耿耀低着头，将碗递到老人面前，低声道：“爷爷，我……我还想……”

“还想再要一碗是不？”老人又给耿耀重新盛了满满一碗，道：“能吃好啊。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