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曾说过，以他惊人庞大的阅历，放眼整个北魏南唐，也找不出武功跟蒋毅相似的人。这证明蒋毅修习的一定是某种未曾传世的绝妙功法，这才能用那样平淡无奇的剑法轻松化解连云门的招式。否则的话，这样强大的功法，一定会被江湖上的武林人士争相抢夺，闹得腥风血雨。可聂云从未听说过蒋毅曾被卷入这样的风波。

今日见师兄再度用出连云剑法，更是激起聂云的好胜之心。他在自己的客房中比划了好一阵，一直在钻研蒋毅那套剑法的破解之道。他甚至想循着记忆模仿蒋毅的剑法，却发现那剑法看似平淡，但却内含着聂云无法想象的精妙之处。他艰难地模仿，也不过是照猫画虎，根本得不到那种剑法的神髓。

聂云有自信，若是他能亲自跟蒋毅打上几场，就能摸出这套剑法之中的奥妙。但很显然，蒋毅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江湖上根本找不出跟蒋毅剑法相似之人。因为见识到蒋毅这套剑法全貌的人，大概都已经死在他的剑下了。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聂云用过晚饭，又回到客房。本想再练一会剑，左手手臂却已开始疼痛难忍。刚才他练习时，已经刻意只用右手，避免牵动左臂的伤口。可也许是今日在那演武场上蹿下跳，用力过猛了些，让那伤口又恶化了些。

他无奈放弃，拿过随身带着的砥石，细细打磨自己的“寒冰”。这“寒冰”是连云门秘传的神兵，就算一个月不去打磨，也照样削铁如泥。但这把宝剑对聂云来说，是凝聚了师父和弟弟共同的记忆。对他而言，就跟自己的性命一样珍贵。因此一旦有了空闲，他都会拿着砥石慢慢地打磨，让宝剑始终如那日师父交付给他们兄弟二人时一样，锋锐无匹。

每次打磨宝剑时，他的心也会随之沉静下来。弟弟死后的这近两年来，冥想对他已变成了一件越来越难的事情。入定的时间愈发地长，效果也不如他在连云山上时那般好。唯一能让他心静的，就是在这磨剑之时。

看着这把宝剑，他总会想起弟弟来。可只有在这时，弟弟的音容笑貌不会让他满心仇恨，而是温馨而厚重的思念。下山之后，宝剑就一直交给弟弟保管。弟弟与他一样，将这把剑视作性命一般珍贵。他时常能看见弟弟坐在家中的院子里，就在那口小水井的旁边，坐在矮凳子上，一点一点地打磨。

每当这时，兄弟二人就会聊起师父，聊起在连云山上习武的岁月。那段时光单纯又快乐，现在想来，聂云几乎觉得那是一百年前的往事，跟自己现今的生活比起来，是如此遥不可及。

若弟弟真的大仇得报，自己手刃了真凶后，若有幸捡一条命回来，他又该去何处？就算回了南唐，弟弟没了，他也就没了家。这天下之大，哪里有他的立足之地？

他的房门被猛地推开。能这样不敲门就冲进来的，也就只有柳霞一人。

他转过头去，房间中没有点蜡烛。借着窗外投下的月光，他看见柳霞穿着一身白衣，秀发柔顺地披在身后，手里居然拎着两壶酒。月夜之下，美人来访，手中还拎着好酒。如此诗情画意的事情，居然会落在自己头上，聂云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柳姑娘，上次还没喝够？你若真的醉倒在我的房间里，这可真说不清楚了。”

柳霞的神情似乎有些烦乱，没有答话，直接将两坛酒朝聂云扔了过去。聂云无奈，出剑如电，削去酒坛上面的盖子，再一手接住两个酒坛。左臂的伤口似乎又被牵动，疼得他龇牙咧嘴。

浓郁的酒香从坛子里冒出来，但聂云闻出这并不是那日斗酒时喝的陈年老酒，而是普通的浑酒。

柳霞也不客气，径自坐在床头旁边的椅子上。聂云递了一坛酒给柳霞，没想到柳霞就连酒碗都不拿，端起酒坛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咽下去后，又重重地叹息一声。

聂云试探道：“柳姑娘今日这是……”

“你别废话。陪我喝就是了。这不是那种烈酒，我喝不醉，不用担心我会倒在你这里。”柳霞说罢，闷头又灌了一口。

聂云将“寒冰”重新收回剑鞘内，这才端起酒坛，也如柳霞一般，豪爽地灌下一口。只是这酒喝到口中，依然什么滋味也没有。他掩饰住自己的失望，道：“如此一来，聂某自当奉陪。”

柳霞微微点头，端着酒坛不住地喝。聂云本想找个话题，可柳霞三两下便半坛酒下肚，一直不给聂云说话的机会。

聂云挠了挠头，苦笑道：“柳姑娘，咱们就算是喝闷酒，你也得给我个理由才是。你跟梦姑娘吵架了吗？”

柳霞放下酒坛，抬头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亮，过了许久，似乎才回过神来，道：“这倒不是。我跟梦儿这么多年，也很少吵架。她若发了小女孩的脾气，放上几天，就自然又来缠着我了。”

“那柳姑娘找我来喝酒是为了……”

柳霞沉吟半晌，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聂云耐心地等着。

“你还要在青淮呆多久？”柳霞突然反问道。

“……还不清楚。等我找出杀死我弟弟的真凶，再做打算。”

“你在这青淮城中人生地不熟，若真是朝廷所为，你还要去跟人家搏命吗？”

两人前日才为了这件事吵过一架。可见过蒋毅后，聂云突然发觉柳霞的担忧是正确的。若想在青淮城中对朝廷的人下手，势必要过蒋毅这一关。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件怎么看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在想来，那都是柳霞对自己真心的关切。自己却还不耐烦地冲柳霞大吼大叫，实在很不君子。

他满心歉意道：“说到这个，之前与你说的那些话……是我不对。柳姑娘收留了我，本就是莫大的恩情。”

“不必了，我那时也在跟你置气。今日你陪我喝这场酒，就算赔礼道歉了。”

聂云笑了笑，拿起酒坛与柳霞的酒坛轻轻一碰，“多谢柳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认真与我说，倘若真的在青淮手刃了凶手，你接下来要去哪？回南唐吗？”不知为何，柳霞的语气中竟透着隐隐地希冀。

聂云有些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道：“坦白说，我也没有想好。这两年来，我一心所想的，就只有给弟弟报仇。至于之后的事，早就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但在那之后我若真的能活下来，或许就会回南唐去吧。”

柳霞几乎脱口而出：“你留下来吧。”

“……柳姑娘说什么？”

说出胸中一直压着的话，柳霞似乎松了口气，道：“我说，在那之后，你就留在镖局吧。以你的武功，足够做我的副手。呆在长门镖局，岂不比你回去孤身一人要强。”

柳霞的表情是认真的。聂云楞了许久。一瞬间，他在脑海中幻想着自己若是真的成了长门镖局的一名镖师，今后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每年都花上大半的时间在北魏广袤的土地上奔波，但回到镖局后，他能享受三四个月安逸的生活。他或许能跟魏通他们成为好兄弟，每日跟梦儿嬉戏打闹，甚至或许能与柳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