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镖局的早晨分外热闹。他在大院里看到镖师们在雪天里赤裸着上身,挥动兵器。看来没有一身好武艺,在这镖局当中真的没有立足之地。还有不少镖师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出远门,大概就是他们所谓的“走镖”。
他的运气还算不错,没有被昨日相熟的魏通、马九等人看见。柳霞这回估计酒也还未醒。他跟前堂的小厮打了声招呼,便赶紧离开了镖局。若是不巧被梦儿看到,可真的就没法脱身了。
一出镖局的大门,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该从何处查起。王家的家主明显知道些内幕,却对他闭口不谈。除此之外,他就再没了别的线索。他茫然地在街上走着。
路上行人稀少,能看到的大多也是身着戎装的卫兵。他在一间包子铺买了两个新出笼的肉包,草草填了肚子。向伙计一打听,才知道今日太子苏浅要随大队人马出城,到扎古尔草原游猎。他听说过那片草原,对于南唐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极北之地。那原本是蛮人的地盘,因此才有了“扎古尔”这个名字。北魏太祖建国之时,东征西讨,把汉人原本的地盘扩大不少,这片草原也被北魏收入囊中。
太子终于出城,对他来说倒是件好事。有太子在城里,戒严和宵禁比平日要严格许多,对行动十分不利。如今太子一去,至少半月时间可供他大施拳脚。
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先去王家碰碰运气。可刚一出包子铺,迎面就看见大队的人马簇拥着一辆他平生仅见的豪华轿子,缓缓向他这边开来。那轿子足有两人之高,装饰华贵,由十二名伙夫抬着。周围跟着至少四五十人,有一半是身披铠甲的军士,另一半则都是些年轻男子,穿得花里胡哨,举止浮夸。一边走,一边朝周围指指点点。
这条街道本就不算宽敞,那四五十人还非要紧紧地簇拥在轿子周围,几乎把整条街都给占满。前面有两个骑马的军士开路,手里拿着皮鞭,大声呵斥。一边驾马向前,一边用鞭子驱赶旁边的过路人。那二人下手全然不知轻重,很多人仅是路过时靠得进了些,就被一鞭子打在身上,还被军士痛骂一句“不长眼睛的东西!”。行人纷纷避之不及。
聂云皱眉,他不愿与这些官家的老爷有太多纠缠,本打算绕路走,却突然看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中年男人迎面朝着轿子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两个军士面前。聂云本已离两个军士很近,那人几乎就跪在了他的身侧。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草民王六求见!”那人上来就哭天抢地,手里还紧握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北方的百姓起名似乎都有如此的习惯,在家里排行老几,爹娘就直接在姓氏之后添个数字。虽说是省了事,可也造成重名的人越来越多。
聂云本不想与这种事有瓜葛,正打算抽身离去,却突然发觉这名叫王六的人口中喊的是“太子殿下”。
突然被人阻拦,轿子停了下来,抬轿子的伙夫都在骂骂咧咧。开路的军士骑在马上,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名叫王六的人,突然用力啐了一口,直吐在王六的后脑勺上。
王六全身都吓地颤抖,却仍鼓起勇气喊道:“草民王六,求见太子殿下!”
簇拥轿子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一个军士跳下马来,一脚踹在王六的肩膀上,将王六踹得仰面坐倒。“哪来的,麻利地滚哪去。太子大人没空搭理你这种贱民。”
王六泪流满面,将手中的纸高高举起,吼道:“草民王六,有一纸诉状,要交给太子殿下!”
军士抬腿又是一脚,直踢在王六脸上。王六惨叫一声,血顿时就从他的鼻孔中飞溅出来。“听不懂话是吧?我叫你滚!太子殿下赶着出城去,没空搭理你!”
王六恍若未闻,拼劲全力又把那张诉状举起,“青淮城李家,仗势欺人,侵占俺家的房屋!求太子殿下主持公道!”
聂云负手站在一旁,本想离去,却最终没能迈开脚步。拦截皇族的车驾,越级告状,是自古就有的规矩。这些人所告的状,也无非是些小事。可若走了运,能得到皇族的重视,倒也可获得大笔的财富和补偿。可运气好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拦截车驾的草民,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妈的,碰上个不长眼的货。”军士骂了一句,突然从腰间拔出佩剑,高高举起。那王六估计也没想到军士突然就会动手,吓得愣在原地。
眼看这一剑下去,王六就要血溅五步,突然那轿子中有人喝道:“且慢!”
军士吃了一惊,立刻收手。轿门被打开,从中走出一个年轻男子,一身黑衣,服饰也看不出有多华贵,可眉眼之间,傲气十足,面容也算十足俊美,却多了一分邪气。聂云知道,此人便是魏朝太子苏浅。
苏浅伸了个懒腰,而后又打了个哆嗦。“妈的,青淮比怀阳还冷。”他缓步走下轿子,旁边立刻有人上来服侍,却被他推开。他一步步走到王六面前,饶有兴致地端详了王六一会。
王六此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或许他从未想过要与当朝太子如此对峙。
苏浅问道:“听说……你是来截驾的?”
“正……正是!草民王六,叩见太子殿下!”王六已经被那军士踢得满面是血,却仍不住地跪在地上磕头,鲜血已经把他面前的那片雪地尽数染成红色。
苏浅皱眉道:“免了免了。把这地上弄得乱七八糟,让我也沾了晦气。说吧,你有什么事?”
王六颤声道:“草民本是一介屠户,青淮城内的李家为非作歹,侵吞俺的财产房屋。俺报到官府,可官府的人毫不理睬。俺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现在却无家可归。俺请求太子殿下替俺做主啊!”他声泪俱下,恨不得抱住苏浅的腿哭。
苏浅满面失望之情,往后退了几步,向旁人询问道:“这群截驾的,难道一直都是为了这种破事?”
军士立刻点头:“太子大人明鉴!”
苏浅耸耸肩,道:“若是换了我父皇,估计还有闲心管管。至于我嘛……实在不太愿意搭理你。太无趣了。下次你若是杀了别人一家老小,再来截驾,我肯定给你庇护。”
说罢,他拍了拍已经愣在原地的王六的肩膀,转身便往轿子上走,边走边道:“还有……我不太懂,拦截皇族车架,在北魏该当何罪?”
军士大声吼道:“当街处斩!”
苏浅无可奈何道:“那你们就处理吧。”
王六哭喊道:“太子大人饶命!太子大人饶命啊!”
军士似乎早就按捺不住,拔出长剑就往王六头上斩来。可聂云恰巧就站在旁边,若他不闪不避,则这一剑不仅会砍下王六的头颅,也还会连带着伤到聂云。
在那之后,聂云很多次回想起这一刻。他明明可以轻松避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是。可鬼使神差般地,他将剑鞘横在面前,不仅替自己挡了军士的这一剑,也顺带替王六找回了一条命。
军士一剑砍在聂云的剑鞘上,只觉得仿佛砍在墙壁上一般,震得双手发麻,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他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聂云。“他妈的,你又是哪里来的?敢跟官家人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