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蓉低声道:“要不要我去给你说说情?”
江尧笑了笑,道:“义父大人对我可是纵容得很。你放心吧,我能应付得来。”他对着房间的镜子理了理衣服,把凌乱的头发简单地束起,然后出门下楼。
客栈大厅里坐满了蛮族武士,却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对江尧怒目而视,阿木力的眼睛里更是要喷出火来。江尧一路走到客栈大门外,发现外面站了一排“鸦羽”的弟兄,还有义父葛洪云,孟岩站在他的身边。
江尧打起精神,微笑着迎上去,道:“义父大人,孩儿给您请安了。”
葛洪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平日无论何时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今日却不苟言笑,让江尧有点担忧。“尧儿,客套话就不必了。昨晚的情况,我要听你如实汇报。”
身边的孟岩拼命地给江尧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别再像往日一样玩闹,赶紧说正事。江尧咳嗽了一声,道:“义父大人,昨晚的错全在卑职一人身上,与公主大人毫无关系。”尽管以自己的根本没资格说这种话,他还是下意识地想维护纳兰蓉,“昨夜卑职起了玩心,想带公主大人去看看正阳节的集会。没想到途中被歹人盯上。他们一共六人,卑职无能,只击毙两人,就昏了过去。余下四人去了哪里,卑职也一概不知。”
葛洪云眯起眼睛,沉声道:“尧儿,你这次犯的错有多大,我也不多说。白大人对此大为震怒,让我严查此事。我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那四人已经被孟岩带人抓住一个,其余三人不知逃到哪里。抓住的那人现在还关在总坛,你亲自去给我审他。务必让他开口,南唐的贼人究竟是如何得知公主的位置的。他不开口,你也不许出去,明白了吗。”
江尧一边连连点头,一边苦着脸看向孟岩。孟岩耸了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葛洪云随后道:“你们,都散了吧。”鸦羽众人列队离去,江尧正打算跟着一起回总坛,却被葛洪云叫住。
“义父大人,还有何事?”
葛洪云将他拉到一个小角落,道:“还有一事。切记不要让其他任何人听到。”
江尧皱眉。自从纳兰蓉来怀阳开始,他就不断地被卷入更多的麻烦当中。葛洪云历来交给他的,都是直接刺杀某人之类的简单工作,从未像现在这样遮遮掩掩。
“我们‘鸦羽’之中,出了奸细。”葛洪云一字一句地说道。
江尧瞪大双眼,道:“这怎么可能?”
“此人究竟是谁,我也不清楚。但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要帮我仔细留意。现如今鸦羽所有的任务都围绕着那公主展开,你作为中心人物,要替我仔细观察。”葛洪云看了看四周,随后更压低了声音,道:“蛮族公主的具体位置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江尧握了握拳头,不动声色道:“义父大人为何如此?”
“我能嗅到的。”葛洪云的笑容有些诡异,“叛徒的味道。如此散发着恶臭的,叛徒的气息。我从一百里之外就能闻到这味道。令人作呕。”他顿了顿,接着道:“知道公主具体位置的人,只有把守在靠近客栈街道的四十名鸦羽,其中包括你,孟岩,和赵里。更靠外侧的金吾卫只是负责街道的戒严,却不知道公主的具体取向。”
“所以说……叛徒,就出在这四十个人中间?”
“正是如此。”葛洪云道,“不过自己人查自己人是没有意义的,这群人在审讯方面都是老油条了,诈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况且在这非常时期,若是如此大动干戈,会使人心涣散。所以出了叛徒之事,我只向你一人透露。”
“内部行不通,就从外部找突破口?”江尧已经明白了葛洪云的计划,不禁再次暗叹义父行事之毒辣。他刻意让“鸦羽”知道公主的位置,诱导那个叛徒组织对公主的暗杀,然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只是……
“既然义父大人早就计划妥当,为何昨晚只抓住一人?”
葛洪云指了指他,无奈道:“还不是你小子作怪。我本计划再晚几天行事,谁知道你昨晚就偷偷把公主拐跑了,恰好赵里负责执勤,他又玩忽职守,没能全神戒备,这才给了那群贼人可乘之机。要不是尧儿你武功高超,你们两人昨晚都得送了性命。”
江尧汗颜道:“义父大人,您这就说笑了,什么叫我把公主大人给拐跑了,这也太……”
葛洪云正色道:“我没有说笑。尧儿,你切记,这蛮族公主身上牵涉了太多机密,远非你想得那么简单。不要与她有太多瓜葛,这是我的忠告。现在去总坛吧,赵里在等你,你们一起审那个奸细。我还要去一趟丞相府,等有什么新消息,我再另行通知你。”
江尧点头答应,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葛洪云已经转身匆匆离去。江尧隐隐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义父养育他已有多年,对他也称得上视如己出,但从今年年初开始,江尧能明显地察觉到义父对自己的提防和隐瞒。再仔细想想,这和义父与宰相的瓜葛绝对不无关系。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义父和白辰关系不睦,彼此或许有什么过节。但自从与蛮族联姻之事发起后,那两人的关系却紧密起来,时长常碰头商议。在朝廷中,白辰可谓大权独揽,文武百官皆听他号令行事,论起地位,恐怕义父是那寥寥数人中能够威胁到白辰的。于情于理,白辰都应该对义父百般提防,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让“鸦羽”和金吾卫一起合作,这是明明白白地给了义父向白辰的势力内部渗透的机会。
仅仅是随便想想,江尧便觉脑袋疼痛,果然自己对政治是天性不合,可称一窍不通。他自我安慰,与其这样自找麻烦,倒不如装聋作哑,等事情风头过去再做打算。
“鸦羽”总坛中,专门设有审讯贼人的暗室。这些暗室深入地下,隔音能力相当之强,犯人就算如何惨叫,声音都不会让总坛之外的人听到。而“鸦羽”最让知道这个组织的人惧怕的地方,就在于它可以直接绕开金吾卫和禁卫军,乃至刑部的那一套复杂程序,拥有权限在内部对犯人进行审讯。
江尧参与过大大小小的审讯也有十来次,他从来没有坚持超过一炷香的之间。审讯手段之残酷和匪夷所思,曾数次让江尧对自己效忠的组织产生深深地怀疑。每间审讯室里都放有香炉,审讯开始时会点上一根香。这一炷香,就是审讯的时限。百分之九十的犯人都撑不过一炷香,要么从实招来,要么当场气绝。而那些真正能撑过一炷香的人,“鸦羽”就会重新对其评估,或断定其人确实不知情,或采用其他非常手段逼供。
江尧在审讯上的表现已经在“鸦羽”内部被传为佳话。经常香还未燃过半,他就捂着嘴巴跑出审讯室,在门外扶着墙狂吐不止。死在他剑下的贼人数不胜数,但同僚们太过残忍的手段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走到总坛的时候,算算时辰已经是中午。今日是个阴天,乌云密布,牢牢地遮住太阳。他站在审讯室的门口,磨蹭了很久,听到里面很久没有传出惨叫声,他才推门进去。
审讯室里点着两只蜡烛,关上门后,昏暗得只能勉强看到对方的脸。被抓住的南唐奸细上身赤裸,双手双脚被铰链拷着,整个人半悬在空中,垂着头,面容呆滞,上身满是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