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陈浩有些恍惚。来这座城市不过两年。或许对于北魏来说，这就是他最后的记忆。他从未喜欢过北方，寒冷干燥，食物辛辣无比。但当城门楼上那面印着“魏”字的大旗都已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时，他竟微微有些不舍。也不知道佳佳与新婚的李家少子是否相处融洽，而李婉又是否正在为明日的大婚而挑选衣装。

“就此一别吧。”他叹了口气，重新坐回车内。

魏通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陈大人，我也问一句，你究竟为何这么急着回南唐？莫不是惹上什么命案，想赶紧跑路？”

陈浩摇摇头，“你们走镖时，都喜欢对人这么刨根问底的？”

魏通挠挠头，“这倒不是，就是有些好奇。按理说你这趟镖，我们镖局是绝对不该接的。坦白说，陈大人您付的那点银子，不值得咱镖局冒这么大的险。你可是朝廷命官，若真的中途被抓到，也够我们喝一壶的。我还是好奇，那天你到底对我们柳老大说了什么？居然让她当场就拍板送你回南唐了。”

“这个啊……”陈浩顿了顿，“你还是回去问你们柳老大吧。她若是愿意说，我是没什么意见的。”

“得得。”魏通摊了摊手，“陈大人，若是休息得差不多了，咱们待会也跟着下去走走，毕竟是来走镖的，总待在马车里，我面子上也过意不去。你就把自己当个普通的镖师，免得惹人怀疑。”

过了一会，他们就下了马车，随着镖师们一起步行。寒风刺骨，没走一会，陈浩的衣服上就沾满了血，冷得他几乎都感觉不到双腿了。再看那些镖师，一个个有说有笑，似乎早就习惯了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远行。陈浩甚至看到左右离得很远的山坡上也有人在随同队伍行进，估计是派去侦查放哨的镖师。周敏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几乎与镖局的人没有任何交流。如此大的风雪，光是赶路就已经很辛苦，那些周家的家丁也都无心说话。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风雪渐渐小了些。两旁的山脉在眼前汇聚，再往前走，就是一片宽阔的平原，没有任何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正巧路边有个废弃的茅草屋，周敏当即下令就在此休息，等到太阳出来、天色放晴后再继续走。

等到把一切都安置好，开始坐定休息得时候，陈浩已经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双腿疼得像被利刃刺穿了一般，让他坐立不安。

魏通坐在陈浩身边，拿些柴火来点了团火，火光十分微弱，几乎随时都可能熄灭，不过魏通倒是十分满足，凑上去不停地搓着手。“怎么着，还不习惯吧？”在周家的人面前，魏通对陈浩摆出一副长官对下属地模样，演得很是逼真。

“确实不习惯。这做官做久了，就算出远门，都是马车伺候，腿脚都不灵便了。”陈浩也凑到火堆旁，不过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热度。

“我看陈大人也不像是没学过武功之人，怕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吧？”魏通突然道。

陈浩一惊，笑着道：“若是那样倒还好了。你看我现在这模样，手无缚鸡之力。我看我都不需要装病，做官太爷久了，本身就是个病人。”

“得得。陈大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魏通不再发问，继续搓着手。陈浩这才发现魏通此人看似大大咧咧，眼光却毒辣得很。自己说到底武功也不算差，但从未在旁人面前显露过，而魏通显然已经看出自己会武功，却也不说破。

看来这长门镖局里，各个都不是易于之辈。

虽然众人都沉默不语，不过气氛倒也不差。周敏从马车里找出两壶酒，先在火堆上温了温，然后一壶分给周家的家丁，一壶分给众位镖师们。

魏通也不客气，接过来后畅饮一大口，然后递给陈浩。“知道陈大人不喝酒。不过这天寒地冻的，最好还是来上一口，暖暖身子，不然走起路来都没劲。”

陈浩接过酒壶，仰头猛灌了一口。标准的北方烈酒，就好像吞了一个火球进腹中，四肢百骸都涌入一股热流。北方人出门在外，都靠这一壶烈酒来驱散寒意。

众人轮流传递，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待两壶酒喝完，人都已经睡得七七八八。魏通拍拍陈浩的肩膀，道：“今夜你就安心睡吧。我们这边来安排放哨。赶到南唐至少还要半月，陈大人还是保重身体。”

陈浩点点头，顿觉睡意汹涌而来。他胡乱找了个茅草堆，将行囊抱在胸前。本以为在一群陌生人包围之下他应该十分紧张，没想到刚一躺下，他就沉沉睡去。

他做了混乱的梦。梦中他正要大婚，当揭开新娘的头盖时，下面露出的那张脸一会是自己的心上人，一会又好像变成了李婉。当夫妻对拜时，又好像变成了梨花带雨的佳佳。

他在惊慌与焦躁中读过一夜。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太阳高悬。他挣扎着坐起来，发现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衣服黏在身上，十分难受，却也没机会清洗。众人几乎都已经醒来，开始打火做饭。毕竟是周家家主亲自带队，就算出门在外，吃得也不会太差。一人一张热过的大饼，还有一大锅煮熟的肉。早晨吃肉固然显得奢侈，但大饼淋着肉汤，确实能让人一天身体都是暖洋洋的。

魏通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眺望下面的平原。陈浩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去和他站在一起。从这里向下俯瞰，面前的平原广阔无边，直到与天边交接的尽头，才能隐约看到一片森林。再向来时的路看去，仍能看见青淮高大的城门楼。

魏通指着平原道：“在往前走一日就出了瀚州，到达兖州地界。若今日顺利的话，晚上我们就在那片林子里歇息。”

“你真不担心那群山贼？”

魏通愣了愣，“啊，原来你也听到了。我是担心，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是真的碰上山贼，就祈祷蒋毅的军队也跟在后面吧。那样说不定咱们还能捡回条命来。”

陈浩皱眉道：“若真的在这片平原撞上山贼，我们躲无可躲。”

“是啊。”魏通伸了个懒腰，“到时候还请陈大人不要吝啬自己的武功。毕竟我们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啊。”

队伍在半个时辰后再度启程。下了两天两夜的积雪还远未融化，马车走在上面十分吃力。若是碰到稍陡的斜坡，就得众人合力才能将车推上去。看这个速度，傍晚时能不能走到远处那片林子都还是未知数。

足足走了四个时辰，他们才走到平原的中央。放眼望去，树林似乎还很遥远。众人都有些沮丧，不过周敏还是打起精神鼓动家丁们再坚持几下。魏通没有一直跟陈浩走在一起，反倒跟在队伍的末尾。陈浩看到他眉头紧锁，时不时要跑到高坡上去眺望，就刻意放慢速度走在魏通身边，问道：“怎么了？”

魏通神情严肃，“恐怕被你说中了。”

“这么快？你敢肯定？”

前面一个镖师突然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向镖师所指的西方看去，只见那个方向雪尘飘扬，似乎隐隐能听到喊杀声。

“大家快往前走！抓紧点！”魏通大声呼喊。周敏赶忙招呼家丁们挥动马鞭，赶着马车尽快往前走。魏通却用胳膊扫开地上的积雪，趴下去用耳朵贴着地面，仔细听了一阵。

陈浩问道：“怎么样？”

魏通几乎是跳了起来，道：“大事不妙。快要来了，不管是蒋毅的军队还是山贼，对我们都不是好事。”他提高声音喊道：“大家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