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想要她幸福。”
堙雅又来到镇南将军博物馆,每当论文继续不下去,堙雅都会到镇南将军博物馆,或者是镇南将军墓散散心,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可以得到启发。
在去镇南将军博物馆的路上,堙雅小憩了一会儿,因为凌晨四点就醒来写论文,还是有些困乏的。
在迷迷糊糊中,堙雅仿佛听到了祁矢的声音,朦朦胧胧,但的的确确是他的声音,那个自己以为他没有说过的,但是其实他早就告诉了自己的答案。
回想起来了,他说,他只是想要她幸福。
今天的镇南将军博物馆人突然多得有些不像话,难道是因为暑假到了吗?但这里的人个个操着鄀城本土方言,并不像外地游客,况且几乎是清一色的少女,是哪个偶像明星今天要来镇南将军博物馆吗?
堙雅走到了第一次见到祁矢的地方,摆着刘仁远盔甲的玻璃展示柜前,相传这是刘仁远在战场上穿的盔甲。
可是,最后他杀掉云南王时穿着的,仿佛并不是这件盔甲。
只是正史上不会那样记载,这个只歌颂刘仁远的地方,也不会有那样的东西,那件带着云南王鲜血的睡衣,那个只透露出刘仁远冲动愤怒、气急败坏的东西,不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只有代表着他将军身份的勋章,和那身沉重的盔甲。
难怪,那个祁矢望着这副盔甲,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撼,回忆里,他的嘴角到底有没有带着笑呢。
“这是镇南将军刘仁远的盔甲,他穿着这副盔甲出兵南蛮,出征时,瑞姬站在城楼上,起舞,行大礼,祝刘仁远‘武运昌隆,旗开得胜’,可是刘仁远却节节败退,狼狈地退回了鄀城。”
堙雅在惊讶中转过头,看到了流砂,穿着鄀城三中的秋季校服,外面套着一件红色的志愿者背心,他望着自己,嘴角带着笑容。
他说的是什么?这不该是志愿者该向游人介绍的内容,他怎么可以这样说。
堙雅浑身颤抖,明明是7月,明明冷气也没有很足,堙雅却觉得一阵寒冷。
“姐姐,你怎么来了?”流砂朝堙雅靠近了一步,堙雅瞪大双眼,眼里全是抗拒。
“流砂,谁教你这样说的?”堙雅有些生气,她从不向流砂生气,也不知道今天是点燃了她哪个爆点。
“可是,这不是事实吗?”流砂的视线没有一丝闪躲,他直勾勾望着堙雅,即使看到了她眼中自己从未见过的愤怒。
“这不是事实……”堙雅大脑一片混乱,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额头。
这不是事实。
刘仁远穿着这身盔甲,开城门,在鄀城前和云南王厮杀,他浴血奋战,手刃云南王,击退南蛮士兵,将云南王的头颅在城门悬挂三天示众——这场保卫战以刘仁远胜利告终。
这才应该是流传下来的版本。
堙雅抬起头来望向流砂,眼泪竟然止不住流了下来,她觉得周身寒透,嘴唇颤抖,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看到堙雅的反应,倒是把流砂吓到了,他一把把堙雅揽入怀里,语气里满是愧疚:“对……对……这不是事实,我瞎说的……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哭。”
“你不要哭了。”瑞姬面无表情,摸着刘仁远的脸颊,机械地命令道,她的音调没有一丝波澜。
刘仁远眼里满是仇恨,他恶狠狠盯着瑞姬,却如她所愿停止了哭泣。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刘仁远问完,瑞姬却笑了,一脸邪气,反问刘仁远:“你不是能杀他么?”
刘仁远心一沉,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疼痛。
对啊,自己,早点杀掉他就好了,怎么可以让他蹂躏她,怎么可以让任何人伤害她。
堙雅在流砂的怀里颤抖着,却没有推开他,只是下意识握紧自己的左手,保证手掌不触摸到流砂。
为什么会突然觉得悲伤呢。
堙雅想祁矢第一次见到刘仁远的坟冢,那个平时没有太多表情的祁矢,竟然情感崩溃哭了出来,那时候他问的问题,他当时没有给出回答的问题,其实在之后他回答过自己了。
“他只是想要她幸福。”
所以他即使知道自己没有对抗南蛮的力量也拒绝交出瑞姬,因为嫁给云南王,嫁给那个野蛮的粗人,她一定得不到幸福;所以他发了疯冲进敌营,看到了那个被云南王蹂躏后的瑞姬,亲手砍下云南王的首级;所以,那么爱她,把她放在自己身边,但是当她告诉他,她爱上别人了的时候,他却亲手把她交给了那个男人;所以他终生不娶,在她死后,他悲痛欲绝,哭到七窍流血,双目失明,如丧考妣,用尽他所有的财产给瑞姬建造了一个规模堪比皇陵的陵墓,为了防止瑞姬的墓被盗,用尽天下所有暗器和机关,甚至吩咐下人,自己死后在瑞姬陵墓的百米开外只立一个坟冢。
这就是答案,他的所有行为都只有一个出发点,那就是她。
“不,你说的,就是事实——刘仁远不是我们传说中那样骁勇善战,威武霸气,若不是瑞姬,他根本不会打到南边,他没有能力手刃云南王,也没有实力平定南蛮,他凭的就是那一口怒气,他只是个可怜虫……”埋在流砂怀里,堙雅瓮声瓮气地喃喃着,她知道无论自己说得多么小声,他都能够听到。
他只是个恋姐的可怜虫。
堙雅抬起头,望向流砂,望向这个看着的她眼神闪烁的男孩子,他的眼里是毫不掩盖的心疼,他一脸愧疚,咬着下嘴唇,甚至不敢说话。
——和你一样。
堙雅轻轻推开了流砂,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朝流砂扯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流砂,这里是镇南将军博物馆,大家只用知道镇南将军就好,他的一切丰功伟绩都不需要考虑他的感情,战神不需要感情,所以,我们过滤掉他的感情,把这段历史篡改得面目全非,却妄图子子孙孙都记住我们自以为是杜撰出来的那个镇南将军。”
“真是,可笑啊。”
堙雅转过身想要离开这里,这里人太多,太压抑了,果然,今天应该去镇南将军墓看看的吗。
流砂却拉住了堙雅的手:“别走,再待一会儿,好吗,我想知道刘仁远的事情,你可以,告诉我吗?”
堙雅停了下来,她突然想到自己也曾经那样拉住祁矢的手,问他:“为什么,刘仁远不是爱瑞姬吗?为什么却亲手把她交给了别人?”
祁矢笑了,摸堙雅的头:“因为,他们是姐弟啊。”
他的表情那么真诚,答案逻辑简单却通顺,无懈可击,却不像正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