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敬轩看到了那个换上戏服化好妆的丫头，她双脚打颤，走得极其不稳，好像随时都会踩到那过长的戏服摔一跤，看得陆敬轩心都揪了起来。

可是让他目不转睛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看到她那样手足无措的样子，让他觉得提醒吊胆，而是因为，他没有想到，那个在后院里一脸天真无邪的小丫头，上完妆，娥眉凤眼，楚楚可怜中脉脉含情，她只一眼，陆敬轩就移不开视线了。

她娇小的身板往台上那么一站，虽然因为紧张所有有些僵硬，但她还是开口唱了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其实陆敬轩一点也听不进去她唱了些什么，他本来就不懂戏，只觉得眼前这小丫头有勾魂夺魄的能力，不然怎么会让自己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就算她的动作有些生疏，他也觉得好看。

以至于她唱罢，站在台上谢完幕，陆敬轩还呆呆望着她，手上的半块绿豆酥还拿着，直到身边的小厮轻声唤他：“少爷，少爷……”

回过神来，把剩下的半块绿豆酥放回已经空了的盘子里，赶紧拍手叫好：“好！唱得好！”

全场又一次哗然，在忆生之后，丫头唱的这出《牡丹亭》，差的可不止十万八千里。人家忆生，名角始终是名角，没两嗓子也配不上这“名角”的称呼，可这六少听了名角两嗓子，嫌弃着赶下台，换了个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了唱戏的新人丫头，竟然还会拍手叫好——果然，这六少是不懂戏啊。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陆敬轩挑眉问她，跟昨天完全不同的语气。

“回……回六少……丫……丫头……”虽然不知道陆敬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丫头还是低眉顺眼地回答了他。

“丫头？谁起的名儿啊！”陆敬轩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略带生气地质问，没人敢吭声，于是他继续说道：“看着你啊，我刚突然想到原来听过的一出戏，‘紫气东来，瑶池西望，翩翩青鸟舞前降’，以后，你就叫紫绮吧。”

六少亲自赐名，丫头愣了好久，才跪地磕头，整个上半身几乎匍匐在地上，受宠若惊，颤抖又激动的声音说道：“紫绮，谢六少赐名！”

“起来吧，小丫头。”虽然赐了名，陆敬轩还是习惯叫她小丫头，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就你了吧。”

这个人选的敲定让在场的人都没有反应得过来，为了这个堂会，鄀城大大小小的戏园都卯足了劲儿，可这才刚开始，六少如同儿戏一般，随意的挑了个不会唱戏的小丫头，弄得大家都哭笑不得。

也不知这丫头是做了什么好事，能够如此得六少青睐。

趁陆敬轩后悔前，刘经理赶快冒出来，颔首低眉，一直给陆敬轩作揖表示感谢，陆敬轩扬了扬手示意他不要再作揖了。

完成任务，陆敬轩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站起身来，绕过刘经理就要走，刚走了两步，想到自己刚还剩下半块绿豆酥，又退回去，拿起盘子里剩下的半块绿豆酥，送进嘴里前补充道：“明儿，让紫绮也做吧。”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刘经理赶快点头应道：“好好好！那六少慢走，我送您出去。”

自这天起，陆敬轩每天都到翠园，坐在二楼的包厢，吃着紫绮每天为他做的各式茶点，就听这一出《牡丹亭》。

紫绮突然就被捧了起来，大家慕名而来，虽然听完后都没觉得有多么好，和忆生比起来，那差距有多大，且不谈懂戏的人，就是不懂戏的人，也能够看出来。可是这是陆家六少看上的戏子，再加上有几分姿色，大家也都人云亦云，跟着追捧。

紫绮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红了起来，这时的她才十二岁，就是忆生红起来的时候，也已经十六七岁了。

于是，每天翠园的《牡丹亭》因为有六少的捧场，都是座无虚席。男人们来看紫绮，女人们主要是看每天都准时出现在二楼包厢里的陆家六少。

紫绮唱罢退场，陆敬轩也起身披上他的外套，绕到后台。

“六少……”

“小丫头，进步了很多嘛。”刚说完，发现周围还有闲杂人等，扬手示意大家都退下，待人尽数退下，陆敬轩才继续说道：“唱得，还开心吗？”

“嗯。”紫绮点点头，抬起头来，有些害羞：“六少，请六少稍等，待紫绮卸妆梳洗罢，再来向六少请安。”

“也好也好，你还小，这些胭脂俗粉铺脸上，多伤皮肤啊。”说着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捏了一把她的脸蛋，虽然隔着一层脂粉，还是能够感受到她皮肤透出来的细嫩光滑。

“六……六少……”

“哈哈，知道了知道了。”退出去，陆敬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上面还沾着刚从紫绮脸上带下来的脂粉，抬起手来闻了闻，脂粉的味道，但竟因为是她脸上的，而不觉得这味道俗气。

陆敬轩每天出入翠园的事，陆之涵都看在眼里，虽然这边陆家的重心都在陆敬轩的生日宴上，但是每天派去暗中保护陆敬轩的手下对于陆敬轩一天的行程也都悉数上报，无一隐瞒。

从他妥协答应办生日宴的第二天起，他就天天去翠园，听一个叫紫绮的戏子唱《牡丹亭》，但是陆之涵是一言九鼎的人，既然答应了这堂会的人选由陆敬轩亲自来选，那么自己也绝不会插手。

很快便到了陆敬轩的生日宴，不止是鄀城的名流，从全国其他地方赶来的陆之涵的旧友都汇集在陆府。

在这样强大的观众阵容的压迫下，紫绮充其量只能算作没有出大错地唱完了这出《牡丹亭》，但是在座的贵宾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听的戏也都是名角唱的，自然是觉得不满意的。

可是陆敬轩捧了紫绮一个月的场，已经捧出了经验、捧出了水准，在大家还没有来得及讨论的时候，也就是紫绮刚唱罢，就立刻拍手叫好，一来可以给紫绮足够的信心和面子，二来是暗示其他人该给点反应，大家也都不辜负陆敬轩卖力捧场，也都跟着鼓起掌来。

紫绮鞠躬谢幕退场，陆敬轩也习惯性地就站了起来想要往后台走。

“轩儿！”刚站起来就听到身后陆之涵的声音，转过头，看到陆之涵朝自己摇了摇头，陆敬轩耸耸肩，只得坐了回去，然后挡住嘴轻咳一声，身边的小厮立刻会意，弯下腰凑近陆敬轩身边。

“这盘绿豆酥，你送到紫绮姑娘那儿。”小厮这才看到陆敬轩手边那一盘完好的绿豆酥。

陆敬轩平日里听紫绮唱戏必会吃点茶点，小厮也纳闷儿，因为六少平时在家里几乎不会吃任何甜点，但是去了那翠园，无论是绿豆酥、凤梨酥，还是桂花糕，平时里六少连看都不看一眼的甜点，都二话不说全往嘴里送，而且绝对不留一点儿，吃得干干净净。

可是今天，他怎么又不吃了？

纳闷儿归纳闷儿，但是还是听话地把这盘绿豆酥端了下去。

好不容易应酬完，陆敬轩总算是抓到了个空闲全身而退，赶紧绕过人群来到后院，紫绮坐在后院的石凳上，眼前摆着绿豆酥，她却一点也没有动，此刻她已经梳洗卸妆完毕，穿着陆敬轩前日里送给她的旗袍，看到陆敬轩来了，赶忙站起身来行礼。

“少爷。”

“怎么，这绿豆酥，不合胃口？”陆敬轩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旗袍穿在这小小的身板上，比起前凸后翘的姨太太们，倒是有另一番风味，可看到绿豆酥还真一点儿没动，于是皱了皱眉问道。

“不是的，紫绮，是想等少爷一起来品尝。”紫绮连忙摇头。

听紫绮一说，陆敬轩愣了愣，笑出声来，敢情这小丫头是在忍嘴咯？于是拿起一块喂到紫绮嘴边，紫绮受宠若惊，双手想要接，不料陆敬轩轻咳一声，示意她别动，她只得乖乖张口，咬了下去。

“怎么样，好吃么？”

紫绮一口咬下去，绿豆酥酥松的外皮就一层层掉落下来，她赶紧抬手来挡住嘴，虽然陆敬轩追问得紧，但她还是细嚼慢咽吞下去后，才点头说了句：“嗯，好吃。”

“可是，我觉着，你做的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