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午饭的时候,外边雨就停了,她和风无理都是走读生,没有宿舍午休,就回教室。
一点多的阳光炽热,中午夏日校园的印象,就是成排的树,连在一起的树荫,晒得反光的教学楼,安静的校园,草丛走出来的橘猫,教室里时不时桌椅挪动声。
教室里还有其他几个学生,但是同桌两人都在的,只有风无理和姜闹。
她用眼角偷看这个男生。
不论言行,还是身上那种奇怪的氛围,都给她很不一样的感觉,好像在侵蚀,在瓦解着什么。
她看到他拿了一包猫粮出去了。
大概是去喂猫吧。
她继续看回自己的书,掀起一页,即使没人看她,也依旧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而另一边,喂完猫的风无理则是上了天台。
这个点天台也没人,他将右皇喊了出来,又让右皇把索关,魍魉都喊出来。
天台外边被晒得刺眼,在唯一阴凉的地方,风无理前面是一个长得跟他一样的男生,一个三米高的巨大嫁衣女人,还有一个穿着破布麻衣,十一二岁大小,一米四不到,扎着丸子头的王西楼。
小王西楼一脸无精打采的。
她一出来,找了个阴凉的地方,
坐了下来;
躺了下去;
手搭在肚子上,很安详。
“那里脏,你别到处躺。”风无理居高临下道。
“要不是我喜欢躺着,我会被送回来吗?”索关一副摆烂的姿态,她声音慵懒,但是少女感十足。
事实上也正如她所说,当年她甚至跑都懒得跑,但是看大伙都跑了,她留着也不是事儿,就也选了个方向跑算了。
然后跑到北方,感觉到有熟悉的东西。
看到那个不是几年前那个小妹妹么,还找到了那枚镯子,她就附着上面,继续摆烂。
嘿,那小妹妹真有意思,还把她送了回来。
实属有点大病。
但是她摆烂惯了,也不在乎了,哪里摆不是摆。
风无理皱着眉,过去把她扶了起来,拍了拍脏兮兮的后背和小屁股。
她好像没有骨头一样,整个人像一摊烂泥,风无理怎么折腾她她也不管,风无理让她站稳,一放手她就想坐下,一坐下就想躺下。
风无理跟她对视着,她无精打采地看回来,然后被风无理夹在胳膊底下。
她也不反抗。
“叫我们,出来,干什么?”魍魉对他没什么好感。
“你们都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吗?”风无理问。
“不认识。”魍魉说完,变成了一块面具,掉在了地上。
在天台地面摇晃个不停。
“怎么还那么大怨气。”风无理无奈把面具捡了起来,右皇伸手接过。
他笑着抬头问:“右皇认识吗?”
右皇轻轻摇头,帮风无理整理衣领,又担心他热,从不知道哪里掏了把扇子出来,给他扇着风,又不知道哪里取出一瓶水,天气热,让风无理多喝点水,风无理接过水,就见右皇居然从不知道哪里掏了张椅子出来。
她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而且这些东西她什么时候藏的?
趁他睡觉熘出去的吗?
风无理在她执拗要求下,无奈坐到椅子上,索关躺在他腿上,右皇在旁边给他们俩扇着风。
“索关呢?你也不记得了是吗?”
“今天第一次见。”
“你们一直在我身上,但是连你们都把她忘了,我却还记得。”
天台上,风无理在思考着。
阴凉檐下的阳光是白茫茫的世界,这里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整个学校尽收眼底。
他沉默地接过右皇递过来的一片西瓜。
“我在想东西呢。”
右皇有些歉意,在风无理准备吐籽的时候,她又把白嫩的手掌摊开,伸到他面前。
风无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搞得自己跟大爷一样,但是跟右皇的关系太亲密了,他也不多扭捏,就把籽吐她手上。
一条咸鱼躺他膝盖上的索关,斜着眼看着他们,忽然出声。
“右皇,你对这小子还真好啊。”
她躺的姿势真的奇葩,腰枕在风无理膝盖处,正面向上,整个人悬空,肚皮都露出来了,风无理把她控制在一个头脚平衡的奇妙状态,腰像弓一样弯着,咸鱼得不能再咸鱼,动都不动一下。
“吃西瓜吗?”风无理问她。
“口舌之欲,懒得动。”
食物对他们只是尝个味道,并没有实用。
“要我喂你吗?”
“懒得咀嚼。”
“我咬碎了嘴对嘴喂你?”
“那我还得吞咽。”她有些为难,但不拒绝。
“我嫌恶心。”
“呵,男人,你不是已经跟我有婚约了吗?”
“我是跟王西楼,又不是跟你。”
索关很艰难地抬起了一点点脑袋,看他一眼,那个眼神好像看傻子一样。
好像也是,他们跟王西楼的关系,不是上下级,就像王西楼的胳膊,腿,脚,是一体的,只是现在分出来了而已。
天台下面有蝉鸣,偶尔有车开进学校,车轮压碎一节树枝声音清脆,时不时还能听到有人说话,好像都离得很远很远。
“你们其实平时可以出来走走,我又不会限制你们。”
“懒得动。”
“那魍魉呢?”
“她想要跟你一样黏在那个人身边,现在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要出去?”
风无理觉得好难,带着一群有着各种缺陷版本的王西楼。
他上来只是想看看,这几个一直跟在自己身上的影子,是不是跟自己一样还记得姜闹,顺便想点事情。
“帮我翻个身吧,这样躺久了有点不舒服。”
“行。”
风无理把她翻了过来,从躺在他膝盖上变成趴在他膝盖上,教学楼外蝉鸣忽然变得格外的响,让人惊诧它能发出那么响的声音。
右皇站着比屋檐高,就蹲在他旁边,一下一下扇着风,他看着天台屋檐下暴晒的世界,屋檐的阴影就在他脚下,像是一道焦黄的直线,线外的世界蝉鸣震天。
身旁女人伸手,替他摘下嘴角的西瓜籽,风无理看着她笑,又低头看着趴在腿上的少女:
“你不是懒吗?怎么还不回去?”
“你叫我们出来,不就是想让我们陪陪你吗?”索关有气无力道。
“被你看出来了啊。”
“小徒弟啊,我也一直爱着你的哦。”
风无理笑了,原来自己些许不安,他们也能感受到,这种感觉真好。
“要不要师父抱抱安慰一下?不过我懒得动弹,你自己来拿吧。”
“你那个小身板,抱起来也不舒服。”
“右皇不是在旁边吗?”
右皇已经张开双臂了。
“……”
风无理抱了抱她,又揪了揪索关的小脸,她这条咸鱼已经躺平了,风无理怎么折腾她她也不会反抗。
“行了,你们回去吧。”
“你心情好点了?”
“要上课了。”
果然,两点的铃声就响了。
蝉鸣在震彻整个校园的铃声下不堪一击,随后广播播起悠扬的音乐,宿舍楼涌出人群,喧嚣一下打破正午的宁静。
天台的门打开,光道顺着楼梯一路向下,铝制的扶手反的光有些刺眼,满是飞尘的光辉中,他看到下面一个路过的女生,那女生平静如水,拿着个粉色水瓶打水路过,她抬头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风无理朝她笑。
姜闹朝他点了点头。
风无理反手关上天台的门,铺满的光路被挤成一条线,最后消失,楼道又变得昏暗。
他也跟着下去,回了教室。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
跑完步后,自由解散,姜闹一个人走到阴下坐着。
她没带书,老师也不给回去,她就在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别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直到某人把她叫了过去打羽毛球。
姜闹抬头看着对方的眼睛,没有看到过去那些人明目张胆的欲望。
她可以答应,也可以拒绝,就答应了对方。
周围的视线她并不介意,那个少年的热络她也不在意,或许过个几天,就觉得自己没意思了。
打起了双打,她跟同桌一组,班里一小部分人莫名其妙起了个哄,她不理解。
“我打的不好。”她对那个男生道。
“我知道,你挺菜的。”
姜闹平静地看着他。
“梦里,那个梦里见你打过。”
打羽毛球的时候,她的视线总是忍不住落在他身上,她也不说话,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
他一直口中那个梦是什么样的,她忽然好奇起来。
她只是悄悄打量着他,像是森林深处张开了一双眼睛,静悄悄地注视。
一直以来,姜闹都觉得自己是个怪人,一个跟周围格格不入的人,直到现在,她也是这样认为。
没有必要认识,没有必要来往。
这是她第一次,在学校跟人打羽毛球出了一身汗,好多次都是因为她接不到球失了分。
她以为她能一直保持平静的心,但是剧烈运动之下,心脏跳动的之快让她诧异。
“不打了,她累了。”那个少年摆摆手。
周围人又是一阵起哄。
姜闹喘着气,手支撑在膝盖上,有些茫然失搓,树荫下的风原来那么凉,她抬头看着面前男生。
“为什么不打了?”
“你贫血,再打下去就要去校医室了。”
“也是你那个梦知道的?”
“是吧。”
她抿了抿嘴,居然找不到反驳的话,直起身可能一下站的太快,就真的眼前一黑。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抓着她胳膊,她缓了口气,树下风吹在沾了汗的后背,凉凉的。
“谢谢。”
离上课还有一会儿,他们就在一边坐着,看着那边的人打羽毛球。
姜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不觉得羽毛球有趣,相比起那边喧闹,她倒是有点在意身边的少年,他在看着场中欢闹的人,她就在他身边偷偷看他。
胖子抱着胳膊站在人高马大的体育委员旁边,咂了咂舌,看着那边树下的男女。
男生温和,女生安静,树下影子斑驳。
“这小子,下手那么快的。”
“我看好这一对。”
“那个女生看起来不好相处啊。”
“是啊,一股不爱搭理人的样子,总感觉有点装。”
“看起来家室很好,跟个大小姐一样。”
下午的课乏味枯燥;
只是跟今天身边那个少年一直明目张胆看她不一样,下午的时候,是她悄悄看身边的少年。
对方身上好像有阳光的味道。
那是很新鲜的感觉。
有时候她偷看会被发现,他就会朝她笑,好像并不意外。
“那个梦里你也是偶尔看我在干什么。”
又是那个梦。
姜闹有点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梦,更好奇,他所说那个梦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她就问他更多的细节,更多关于那个梦的事情,她自己都觉得这样有点蠢,但是听着他对那个梦境的描述,却不知不觉有些羡慕起来。
“梦里我们是什么关系?”
“很好的朋友。”
这样,在他梦里,自己还有朋友。
下午最后一节课还是语文课,周一有两节语文。
苏妈妈在讲诗词,讲到李白的梦游天姥(mú)吟留别。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你看真巧,这诗是李白的梦,我今天才跟你说完我的梦。”
姜闹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也只是梦而已。”
“如果李白不是真的见过仙人,去过仙境,他怎么写出这样仙意的诗呢?”
“你是觉得他真的去过?”
“我是说,如果我不是真的早就认识你了,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你的事情呢。”
她扭头看他,见是一张温和的笑容,下课铃声响起,她看着对方离开了。
“你这么安静,你不该叫姜闹,你该叫姜静,大家都很友善,你也可以试下跟他们也交朋友……像我梦里一样。”
班里有女生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她沉默了会儿,可以答应,可以拒绝,也就答应了。
他们试图跟自己搭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就说起今天刚认识的同桌。
“哎呀真巧,你叫姜闹,你同桌叫风无理,这不就是无理取闹吗?”
她脸上没有表情,其实心里是很窘迫的。
后来不管他们说起什么,只要一拐到她身上,就会提起那个男生,好像就应该如此一样,好像就应该说起她时一定要提上他一样。
才认识一天,她忽然有一点点期待今晚见到那人了,想知道关于他的事情,想了解他那个奇怪的梦。
只是晚上,那个人没来上晚自习。
“哦,风无理啊,他都不上晚自习的,尚姐也管不了他。”
她安安静静回到位子上,看看书,写写作业,眼角时不时偷看旁边空落落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