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幼有些疑惑,将手上的包放在了床边的柜子里,拿着手机转身去了护士台。
值班的小护士一看到她,还不待安幼开口询问,就脸色焦急的冲她喊。
“15床家属,病人出了意外状况,刚才送进了抢救室!”
“什么?”
安幼脸色突变,顾不得多问,转头朝电梯口奔了过去。
到了抢救室门口,安幼扬头就看见了鲜红的手术中三个字。
刚跑到门前,手术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安幼一眼就看到了护士手上熟悉的单子。
病危通知。
她眼眶发酸,双腿软得厉害。
扶着旁边的墙,才勉强站直了身体。
她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
“病人突然出现了心力衰竭的症状,具体原因医生还在排查,但现在情况很不好。”
护士一张脸捂得严严实实,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眼底透着怜悯的光。
“你是他家属是吗?在这签个字吧。”
安幼神色木然的接过笔,抬手在通知单的尾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护士离开前转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开口跟她说。
“病人情况不太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没曾想,护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开启了安幼的噩梦。
虞臣是中午一点十五左右被送进抢救室的。
一点四十三分,抢救室的门打开了。
还是先前出来送通知书的护士走在最前面。
安幼快步迎了上去,伸长了脖子往后看。
却意外的发现,走出来的不仅有她,还有穿着手术服的主刀医生。
这位40多岁的男医生,一把扯掉了脸上的医用口罩。
细长的带子在他脸上勒出很深的痕迹,安幼抬眼就看到了他眼角的皱纹,还有拧成川字的额头。
“病人时间不多了,要你进去。”
安幼只觉得自己眼前空白了一瞬,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她艰难的开口,“医生你,你再救救他!”
主刀医生幅度很轻的晃了晃头,“快进去吧,患者还有遗言,他想交代一下后事。”
安幼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跨进抢救室大门的。
床上的人脸上透着一股青色,嘴唇发紫,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
只是几秒钟的功夫,虞臣虚弱的抬起手,塞了一个小东西进她的手里。
安幼泪眼朦胧的低下头。
是一个素白的银色指环。
不是上次当着众人面给她求婚的那一枚。
这枚戒指简单,质朴,没有多余的花纹和装饰。
整体做成一个弯月的形状,首尾相连处镶嵌了一颗星星。
安幼攥紧了手里的指环,虞臣嘴唇虚弱的动了动。
她哽咽着低下头,就耳朵凑在床上人的嘴边上。
虞臣声音很轻,轻到几乎用的气音,断断续续换了好几口气。
才把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说完。
“答…应…我…”
安幼攥紧了手里的指环,星星尖锐的棱角几乎扎破她的掌心。
虞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喉咙像一个破旧的风箱,发出骇人的声音。
“求,求你!”
他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此时已灰败的不忍直视,整个人显露出难以掩饰的颓态。
他的瞳孔已经无法聚焦,但整个人却执拗的偏向安幼所在的方向,枯瘦的手,死死攥着她的手腕。
撑着顶在喉口的那一口气,一遍遍的重复。
“求你…”
“求,你…”
“求你,答应!”
一股寒气顺着他的指尖蹿上安幼的胸口,她对上那双眼,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
在星星锐利的棱角终于刺破她掌心的那一刻,安幼无比艰难的点头。
哽咽着说出了面前濒死之人期待已久的答复。
“我答应你……”
虞臣攥着她手腕的指尖颓然松开,嘴角向上扯了扯。
一个笑容的雏形还未在他脸上彻底展露出来。
头一偏,那双形状姣好的眼睛,就轻轻阖上了。
“医生!”
安幼几乎是尖叫出声,旁边等候已久的医护人员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安幼被挤在后面,无力的垂着手,神色木然的看着他们开始抢救。
虞臣赤裸而苍白的上身,坦露在白色的炽光灯下。
随着电击器一遍遍的向上弹起,然后又无力地砸在病床上。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提示音。
安幼有些崩溃的蹲在地上抱住头,拼命的捂着耳朵。
但那尖锐的声响,还是轻易就穿破了围在床边的重重人群,无比清晰地响在她的耳畔。
虞臣死了。
这是安幼从来没有想到会出现的结果。
她在夏倪和他丈夫的帮助下,为他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
素白的灵堂里陈列着装着他骨灰的盒子。
除了安幼,没有人为他守灵。
几个和他交好的大学同学,陆续来吊唁。
虞家彻底完蛋的消息,早就在江城传遍了。
虞臣活着的时候风光无限,在江城呼风唤雨,身边的朋友一抓一大把,还有不计其数挤破头想要嫁给他的姑娘。
可真等他走了,这些人却像是沉溺在茫茫湖海中的一粒沙,踪迹无寻,杳无音信。
安幼不知道那位不顾虞臣死活,在公司破产后毅然丢下他逃到国外的母亲。
在儿子生命最后的这段时光里,究竟有没有和他联络。
但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人死如灯灭,枯骨无迹寻。
虞臣的骨灰在空荡荡的灵堂里摆了三天后,还是按照习俗,挑了个好日子下葬了。
安幼最终也没等到虞母。
她把手机里所有和虞臣有关的照片都删除了,掰断了s卡,换了手机号,去了一趟城北的男子监狱。
印象中那位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仅仅小半年时间不见,头发白了一半。
原本富态的身形,像个漏了气的气球一样迅速干瘪下去。
斑驳发色和浑浊的眼,让安幼在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虞父得知虞臣的死讯,呆呆的坐在凳子上,死死握着话筒半天一句话也没说。
就在探视时间快结束的前一分钟。
安幼挂了电话,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
看坐在对面的男人,抱着话筒嚎啕大哭起来。
她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在狱警的带领下,推开门走了出去。
晌午的阳光很刺眼,安幼拎着手包走在街道上。
周围没几个行人,偶尔有几个也打着伞,来去匆匆,看不清面容。
安幼站在街角,透过马路对面蛋糕店橱窗外的玻璃,看到了自己游魂一样的身影。
她木然的垂下头,盯着掉落在脚边的一小枚石子。
那一瞬间,她突然发现。
原来背负着一条人命活在这世上,其实是一件很折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