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川转头一看,这人仪表堂堂好相貌,就是说出来的话不太中听。他的同伴方面大耳,眼睛很亮,这时扯了扯他的袖子:“喂。”
瞎说什么大实话。
小厮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笑容不变:“除了凭眼力还要碰运气,玩这个展柜确实是沙里淘金。”
贺灵川顺着展柜一个一个走过去,神骨项链忽然烫了他一下。
就在这个柜子里?
他刚要驻足,不意怀中摄魂镜忽然提醒他:
“有人一直盯着你哦。”
贺灵川一惊,脚步不停,继续往前,一边压低声音:“谁?”
“就在你后方的展柜边上站着,那个跨根青腰带的。”
贺灵川没傻到马上回头。
“另外一个就是小厮。”镜子道,“就站在那个展柜边上。他从你靠近这些未知奇物起,就一直盯着你。”
贺灵川绕了一圈,负着手又慢慢参观回来。
他何等眼力?目光一扫,就把镜子提示的两个人看了个遍。
腰缠青带的那个,应该有修为在身,见贺灵川目光扫过来,立刻转头不与他对视。
而展柜边上的小厮面带微笑,并不回避贺灵川的目光。这时有客人上前询问,小厮就给他们讲解,显得相当专业。
“这一柜子都是我们敦园某位老卖家清出的,价格相当实惠,权当给发卖会助个兴,也让各位摸个彩。”
他一开口,贺灵川就顺势停下来听。
这个举动不突兀,因为很多围观者也这样。
先前抱怨中奖率太低那位仁兄也踱了过来,指着柜里一样东西道:
“你拿这个给我看看。”
这是个类似牛角一样的物件,长度超过了一尺半,顶端非常尖锐,可以当凶器用了。小厮刚把它拿出来,神骨项链就烫了贺灵川两下。
两下。
它想要的,就是这个东西?
贺灵川仔细端详,发现它表面有玳冒般的光泽,断口处很不平整,仿佛是强行拗断的。
是什么生物的角吗?看不出来。
但它油金发亮,显然被养护得很好,跟展柜里其他物件的灰头土脸大相径庭。
抱怨客被要求戴上手套,才能碰触长角。
他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喃喃道:“不错,可用。”
同伴奇道:“你要这个作甚?”
“我正好缺个号角。”抱怨客看了看起拍价,“你看,价格倒也不贵,才三两银子起价。啥时候发卖?”
小厮微笑:“两刻钟后,天雨楼,编号为第一千一百一十一号拍品。”
他随意瞥了贺灵川一眼。
怎么觉得,这家伙是说给他听的?贺灵川摸了摸鼻子。
同伴摇头:“你外头买个牛角,也不要三钱银子吧?”
“这可是未知奇物。”抱怨客嘿嘿一笑,“万一我赚到了呢?”
贺灵川听到这里就走了。
既然有人盯着,无论神骨项链要什么,他都不便多留。
中间偶尔几次转身,摄魂镜告诉他道:
“那两人就停在展柜边,没跟上来。”
难道不是特地来盯他的,而是看守柜子的?
贺灵川摇了摇头,搞不懂。
现在他得先办丽清歌的嘱托。
路过一处凉台,他才知道敦园还给客人准备了精美的面具,有遮半脸也有挡全脸的,可以自行取用。
有些贵宾拍下东西,但不想让别人知道。面具可以解决后顾之忧。
贺灵川顺手拿了一个金丝半脸面具备用,然后进入西二厢房。
这里陈列的拍品都是兵甲戈武,有些宝光闪动,看品质不在他的腾龙枪之下。
展位中还有十几柄蛟首刀剑,分别标注出处,应该都出自名家之手。有些嵌金镶玉,比他的浮生精美多了。
看到它们,贺灵川也明白伏山越在千星城废墟看过第二幕幻景后,为什么没对他佩戴的蛟首刀起疑心。
蛟首、睚眦,都是最常见不过的刀饰了。
这里最夸张的是一副山纹黄金甲,每个“山”字形的金片都擦得熠熠闪光,从老远就能闪瞎人眼。贺灵川看过这套宝甲的说明,它以交丝嵌接,还缀有玉珠、砗磲、玉珠等组成的阵法,有轻身、洁净、勐固、水火不侵等特效。
也就是说,它有自动清洁功能,穿几次也不用洗。
这么奢侈的铠甲,当然不是用来打仗的。它隔了这么远能亮瞎贺灵川的眼,那么在战场上自然就能照亮敌人的眼,谁穿上谁就是发光的靶子。
所以它是一套仪甲,也就是在朝礼、阅兵、阅典时穿用,以彰显主人威仪。
这种金外其外的效果,让贺灵川一下子想起白子蕲骑乘的那头照夜灵鹿来。
越是名流豪贵聚集之地,越追求吃住用行的奢美华丽。贺灵川看了看价格,恩,果然买不起。
他再转头,就看见了松阳府主指派的任务。
丽清歌都提醒他这是个熟人,贺灵川并没有失态,但心底还是狠狠吃了一惊。
没错,这是个熟人,战场上的熟人——
年赞礼!
贺灵川是万万没料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鸢国前征北大将军、浔州牧。
时隔大半年,年赞礼看起来更加瘦削,颧骨更高,目光还有些阴沉。他独自浏览拍品,身后只跟着一个卫兵。
贺灵川记起邯河大战出人意料的结局,好似对他的打击很大。
此时厢房内走过几名贵族,都是前呼后拥。年赞礼扯开笑容向他们打招呼,但人家只是点点头,连个眼神都没多分给他。
年赞礼好似已经习惯,不愠怒也不恼火,只转过头接着观看展品。
贺灵川光看他的背影,都感觉到了格格不入。
看来征北大将军在灵虚城混得不怎么好嘛。想当初,他派儿子年松玉陪孙孚平来黑水城,在贺淳华父子面前摆足了谱、逞够了威风,如今身在异乡却这样落寞。
时过境迁,可嗟可叹。
是了,他是自行投向贝迦国,并非灵虚城主动招揽,虽然最后上报胜功,但手中精锐已在邯河战役折损得七七八八。
手下已无精兵的降将,怎能令人才济济的贝迦高看他一眼?
话说回来,丽清歌居然要自己接近这个人?
贺灵川想了想,见年赞礼像在观看一套双刀,又像在出神,就直接凑过去道:“这刀追求形美,厚薄无当,并不好用。”
那刀刃打磨得亮如秋水,刀柄镀金,还嵌了三颗绿松石。刀形乍看十分完美,可在贺灵川这等老手眼里,至少有三处太薄,砍削硬骨时容易断裂。
拿这刀杀头,不合适。
年赞礼瞟他一眼,点头:
“华而不实,在战场上就是个笑话。”
贺灵川笑道:“若敦园发卖都是这种货色,我真要失望了。”
这话突出一个“我”字,年赞礼果然顺着问:“阁下是?”
“我叫贺骁,赤鄢太子参谋。”
年赞礼顺口道:“少年有成,不错。”
他还没听过“贺骁”的名头,但赤鄢刚确立太子,他倒是知道。眼前少年最多十七八岁,就成藩妖国的太子府参谋,前途可期。
贺灵川也回问一句:“请问您是?”
“我姓年,浔州牧。”年赞礼又看他两眼,忽然道,“你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当然见过。
邯河暴雨,生死仇敌。
但贺灵川丝毫不慌,只笑道:“我是头一次见到将军。”
算上这一回,他和年赞礼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初见是个无天光的雨夜,四下里暗沉沉地,几万人的战场上兵荒马乱,他脸上不是泥就是血,年赞礼在这种环境下怎可能看清他的面目?
现在能说一句“有点面熟”,就算他眼力好了。
果然年赞礼点了点头,对这杀子仇人和颜悦色:“大概我看错了。”
此时伏山越正好从后厅走了过来,一抬头看见贺灵川即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贺灵川即向他介绍年赞礼:“这位是浔州牧,年将军。”
浔州是新归降的地方,伏山越一时没想起这位浔州牧是什么来头,于是向他颌首为礼。
贺灵川又向年赞礼介绍伏山越。
年赞礼听说眼前这位就是赤鄢太子,态度也认真起来。
贺灵川这才回答伏山越先前的问题:“我想找一套合适的内甲。原先的跟樊胜、樊暴两兄弟战斗时,被打烂了。”
“找到没?”
贺灵川摇头:“倒是见到几套,过分华丽了。”
外观华丽他不介意,但价格也这么华丽就……
伏山越笑道:“敦园的东西,老是这个调性。”
年赞礼听得目光微动:“你说的樊胜,是……同心卫副统领?”
“是啊,年将军认得?”
年赞礼点头:“前两天才遇到他。”
伏山越忍不住笑道:“他脸上的疤痂掉了没?”
“呃……算是基本好了。”就是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肤色有点不均匀。
伏山越指着贺灵川道:“樊胜樊暴偷袭他,一次没成,樊胜又去第二次,结果被他脸朝下网在水里。脸上的疤疤瘌瘌,都是食人鱼啃出来的伤口。”
年赞礼动容,看向贺灵川的眼神有些惊讶:
“贺小兄弟不是参谋么,竟能打败樊统领?后生可畏啊。”